订婚宴上，我被顾衡掳走，囚禁在北部顾家别墅已经两个月了。

半年前他派人打伤父兄，窃取南部机密，半年后他以我换两座城池，我带着他的骨肉回了南部。

顾衡，你说，这步棋我们究竟是谁下的狠？

01

室内昏暗一片，我坐在床边呆呆望着玻璃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体。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侍从恭敬地喊了声，“督军。”

“啪！”室内明亮起来，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衡抱住了我，头埋在我脖颈处，温热气息洒在我脸上，我下意识的侧过脸。

他望着我，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笑意，“怎么不开灯？”

头顶的水晶吊灯，莹莹折折光泽，我脸色苍白如雪，望着窗外的月色，“我要回海宁。”

顾衡唇角弧度不变，用手将我鬓间垂下碎发顺到耳后，就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小思，你该饿了吧。”

他拍拍手，丫鬟巧云送进一碗温度适宜的燕窝。

顾衡用小勺舀了一勺，吹温了之后，送到我唇边，“张嘴。”

我望着顾衡，仿佛一尊雕像，樱唇抿成一条线，半晌后，语调平静，“我要回海宁。”

顾衡仿佛没有听见，自己将那勺燕窝吃了下去，而后他微微蹙眉，情绪一瞬间涨满，他暴躁的打翻了桌子上的碗。

“砰！”碗四分五裂，乳黄色的液体流到蓝色印花地毯上。

顾衡钳住我的下巴，眸光阴狠，“放你回海宁，让你跟许晋安订婚？白日做梦！”

我眸光上移，迎上顾衡毒辣的眸光，“半年前既然你选择离开我，就应该知道终有一日我会跟别人在一起。”

顾衡睫毛猛然一颤，他愤怒的气焰顿时消失，他捧起我的脸，声音惶恐，“小思，你给我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唇边泛上一抹讥笑，“顾衡，半年前你隐藏身份，暗杀我父亲，就应该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顾衡嘴唇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吞了口唾液，眸光有些躲闪，却紧紧将我抱紧。

他一脸痛苦，缓缓闭上眸子，呢喃道，“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心如刀绞，甜蜜往事如同汹涌海水席卷过来。

02

我父亲是江南司令，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那天，我蓝裙白衣抱着书从学堂回来，大哥给我引荐了他的同学。

他身姿挺拔，身穿一件藏蓝色中山装，丰神俊逸，深邃的眉眼朝我微微一笑。

我心中一惊，手中一松，书本哗啦啦掉在地上。

他俯身帮我捡起来，温和的眉眼藏着星星点点，“南小姐。”

我连连后退，眸光有些惶恐。

大哥南凌风歪过头，有些诧异问，“你们认识？”

我心中忐忑，慌张将耳边碎发顺到耳后去，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大哥哈哈大笑，眸中意味深长，“段锐，你跟我妹妹还真是有缘啊。”

那个时候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他说他名叫段锐，刚刚留学回来，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

大哥说的没错，我和“段锐”认识，不仅认识，他还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心上人。

那时我还在海宁大学读书，最喜欢去图书馆看书。

铺天盖地的金色阳光从明亮的落地窗倾泻进来，我轻手轻脚的在罗列的书架上找自己想要看的唐诗宋词鉴赏。

我猫着腰一本一本的查找，终于看到了那本夹在最别北边吃灰的大部头，心中一喜，刚伸手，那书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取走了。

我诧然抬眸，迎上一双盈盈笑意的眼。

是段锐，他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笑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俊美。

他问：“你喜欢这本书？”

我想到前两次的偶遇，脸又红了，低低道：“嗯，喜欢。”

他笑容更明亮，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巧了，我也喜欢。”

那你看吧。我面色羞红，转身欲走，却觉得手中多了一物体。

他把书塞进我手中了。

除了大哥，我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接触他手心的那一刻，如同触电般吓得松了手。

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微风拂过，入目便是王维的《红豆》，脸更热了三分。

他蹲下帮我捡起，夺目的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我心头如同小鹿般怦怦乱跳。

放学时，我抱着书从拥挤的楼梯顺着人潮下去，眼前倏然浮过段锐那张阳光俊美的脸，脚下没注意，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下去，腰间一阵柔软的力量将我搂住。

我诧然回眸，又望进了那双黑玉般如同琉璃浸水的笑吟吟的眸子。

他说，“好巧，我又遇见你了。”

我推开他，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挤出一丝勉强笑意，“巧……巧……”

上古代文学课的时候，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后面，他从后门进来，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我诧然地望着他，“你也选修了宋老师的这门课？”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啊，我很喜欢古代诗词。”

后来我脑海中便时不时浮现他的面孔，我接受的新式教育，鼓励女子要勇敢自强，追求自己所爱，可是对于他，我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一来，听说他家是在北方做布匹生意的，他一个人在南方上学。我担心他知道我南部司令嫡女的身份，给他压力。

二来，女孩子家脸皮薄，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他便经常在学校门口等我，虽然我没说，但是时间一长，好友却看出来了端倪，渐渐的便不与我同行。

他紧挨着我，手指一点点碰过来，最终有些少年羞涩的握住我的手。

我抬头望向他，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望着学校门口的往来人群，手心的黏腻汗渍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我们会一起自修学习，一起去学校门口吃东西，在天朗气清的时候野餐，那时海宁大学处处都有我们甜蜜的痕迹。

有他的日子里，生活都变得鲜妍明媚了起来。

03

我多次想过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正在我犹豫之际，大哥介绍给我认识的人竟然就是他。

他仿佛初见般含笑望着我，却笑意如冰，眸子隐含着蹿腾的火苗。

我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了好久，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出身给他造成太大的压力，不是故意想隐瞒的。

他甩开我的手，决然离开，独留我一人在街头。

我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双肩抖动。

此后，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

再见他时，是被他家侍从请过去的，他喝的烂醉，衣衫不整的横在厚厚的地毯上，身边歪歪扭扭放着几个空酒瓶，他喝的不知所以，正往嘴里灌酒。

李妈说他自从南府回来之后，便一直买醉，也不去上学，喝的醉醺醺的，清醒时要酒喝，喝醉时就喊我的名字。

她是他的奶娘，实在不想看到昔日沉稳、阳光的大少爷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好偷偷将我请了过来。

我心中猛然一疼，劈手夺去了他手中酒瓶，“段锐，别喝了。”

他红着眼，方才发现房间中多了个人，他先是惊喜地望着我，然后各种复杂情绪在脸上流淌而过，最后他跟我讲南思，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心神俱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一点点褪去，颤声问，“为什么？就因为我隐瞒你我的真实身份？我不知故意隐瞒你的。”

他低垂眼眸，拳头紧攥，迟迟不语。

当时的我真傻啊，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抱着他哭，希望他能释怀这件事。

他只是无声地抱着我，怀抱冰冷，嘴唇抿着。

过了段时间，我失魂落魄的从学校出来，眼眶中倏然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精神不太好，昔日有神的眼睛下有一圈青色，依旧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在金色阳光下朝我走来。

我喜泪交加，以为他释怀了。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他阴谋的第一步罢了。

后来他向我家提亲，订婚宴上，宾客盈门，他却不见了。

南府二楼，我隐约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嗯……可以……准备好了，八点开始。”

我看了下手表，还差半个小时到八点，八点开始是什么意思？

很快我便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八点刚过，枪声齐响，草坪上宾客惊慌一片，我父亲中弹，我大哥为了保护我被流弹所伤，九死一生。

而他，卷走了南部布防图以及重要情报，连夜逃离了南府。

我大哥大怒，下令彻查此事，他的身份才渐渐浮出水面。

他不叫段锐，真名叫做顾衡，是北方八省督军长子，他接近我就是为了取得大哥和父亲的信任，窃取机密，发动军队，吞并我们南方几省。

很快南方政权内部乱成一团，几位姨娘出的野心勃勃兄长平日里就对司令大位虎视眈眈，这下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重伤的大哥为了平内患，攘外忧，弹尽竭虑，在虎狼环伺中，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南方兵力本就疲软，经此一战，抵挡不住来势汹汹北军，我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大哥为了此事满头白发，心一横，建议他不如和与北部久久不合的东部许家联姻，借助许家兵力抵挡北军。

我知道许晋安一直钟情于我，若是此时提出与他订婚，他一定不会拒绝。

大哥迟疑地望着我，“小思，大哥不想牺牲你的幸福……”

我眼泪流出，却笑出了声，“大哥，造成今日的局面，我要负主要责任。”

若不是我遇人不淑，爱上了顾衡，便不会有今日的战火。

订婚当日，我却被顾衡劫持过来，一直关在顾府最后面的小别墅后面。

04

顾衡给我配了丫鬟和婆子，怕我不习惯北方，还命人从海宁请来了当地的厨师，专门给我做南方菜。

不管什么事，处处顺着我，优先以我的喜好为准。

一日，丫鬟小兰偷偷告诉我，真是没想过平日里杀伐决断、沉静如玉的顾衡竟然会有这般温柔和小心翼翼的一面。

她说我真有福气，以后定能做大少奶奶。

我默认不语，我与顾衡之间曲折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清楚的。

丫鬟婆子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有时候闲聊也不避忌我，我从她们口中得知了顾衡还有一个仇人般的弟弟顾言以及父亲病重身亡的消息。

“砰！”手里的杯子从我手中脱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望着站在门口的顾衡，脸色惨白的骇人，死死咬着下唇。

顾衡浑身微颤，怒瞪着正在擦拭桌子小兰，暴怒吼道：“滚出去！”

小兰吓得脸色一白，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

顾衡上来牵起我的手，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眸光冰冷，一字一句道，“放我回海宁。”

顾衡扳住着我的身子，眸中似有乞求，“小思，你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的。”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我唇边淡出一抹讥笑，“你害死我父亲，打伤我大哥，你跟我讲你会好好待我？段锐，不对，顾衡，你连名字都骗我，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相信？”

顾衡脸色煞白得不像话，他想要抱住我，我却一把将他死命推开，眉眼冷漠，“如果你不放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我语气狠厉，绝非玩笑。

我性格虽然娴静，但是并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拿捏。

我在他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恐，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背脊挺得很直，眸光森然，“那你就这么不想陪在我身边？”

他转身重重关上门，大步离开。

我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般，跌坐在床边，眼泪就像开了水龙头般哗啦啦不停。

小兰进来，替我拭去眼角泪水，温声安慰我，“小思小姐，我看司令对你格外上心，他想要的不过是你对他笑笑，若是你顺着他的意，也许他就会送你回家了。”

我怔怔望着窗台上如霜月光，对我格外上心？我断然不信的，我唯独担心的是他拿我威胁大哥。

可是顾府森严，又怎么是我一个弱女子能逃出去的？

翌日，顾衡再来时，抱着我跟我道歉，说他昨日不应该说话这么重。

我推开他，伏在沙发上，肩膀一抖一抖。

他扳了几下身子没用，就从后面搂住我，望着一手湿润，他又低声下气跟我道歉。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声音颤抖，“锐哥哥……”

以前我俩相处时，我经常这么唤他。

他整个人仿佛雷击一般，杵在原地好一会儿，眸中惊喜交加，整个人激动得颤抖。

他捧起我的脸，舌头如同蛇般探进我唇里，带着一团游走的火，在唇齿间肆意燃烧起来，慢慢压在我身上。

05

我表现得对顾衡的排斥没有以前那么强烈，时间一长，顾衡也对我放松了警惕，有时我俩会像在海宁大学那般讨论古诗词，他时常会带着我去出去游玩、听戏。

他说他最喜欢的诗便是王维的《相思》，含蓄委婉，语浅情深，就像我和他的感情，没有华丽的语言，有的只有悱恻深情。

我心中像被针扎了一般隐隐发疼，浅笑望着他，垂下的拳头紧攥，指甲泛起一阵青白。

他说过几日便是段老夫人五十岁生辰，他想带我见见她，说我俩已经在海宁订过婚了，也该带我见见父母了。

我笑而不语，他见我没有拒绝，笑容灿烂，当我默认了。

望着他孩童般笑容，我会有一刹那的恍惚，错觉得以为他真的是我对余情未了。

可是经过巨大背叛的我，很快将这个不该有的想法否定掉了。

小别墅里来了个丫鬟，名唤小云，粗布麻衣，一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甩在身后，眉眼低垂。

晚上。

小云推门进来，我望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低声唤道：“宋清。”

宋清是我大哥的心腹，既然她能混进来，说明我大哥的人就在附近。

宋清压低声音，“三小姐，过几日段老夫人生辰，我们趁机便将你救出去。”

我眼圈微红，“大哥一切都好吗？”

“司令一切都好，东部借兵十万，现在北军节节败退。”

我心中略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