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宫第一天就死了。

深夜的一场大火，死无全尸。

天生下贱的舞姬，理应无人问津。

即便是千方百计把我送进来争宠的知府大人，在得知我的死讯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句“可惜”，转头便吩咐下人寻找另一条“红颜薄命”。

卸了伪装跪在太子夙夜面前的时候，我将他递给我的蛊酒一饮而尽，随后双手奉上信物伏身行礼。

“楚乐瑶贱命一条，仅此可证忠心。”

两颊突然被人用力掐住，我被迫仰起头望向他幽深的眼。

对视片刻，他语气轻蔑：“藏好你这张狐狸精一样的脸，我可没耐心再烧死你一遍。”

1.

大火过后的第七天深夜，犹豫再三，我还是背着夙夜换上夜行衣和面纱带着些祭品偷偷潜进了已烧得破败不堪的春花宫，去祭奠那个替我死去无人问津的可怜姑娘。

我斗胆问过夙夜，他骂我多事，却在我转身离开时自言自语了一句“活着的人总要吃饭”。

所以说，众生皆苦。

冷宫遍布的皇城北部鲜有人来，我不知不觉盯着火苗出了神。

“谁！”

寂静无声的院中突然传来男人掷地有声的询问。

我如惊弓之鸟拔腿就逃，奈何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没敌过对方一招。

他擒住我的手腕将我反手压制在身前，同时抽出一把短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说！你是谁！为何来此祭奠！祭奠何人！”

高大的身影黑压压笼罩着我，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我大气都不敢出。

静默对峙中腕骨仿佛要被他生生攥碎了，试图挣扎的瞬间锋利的刀刃轻易划破了我颈前的皮肤。

慌乱的心跳在刺痛中反而清醒了三分，我想起一句老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我会选择自戕，趁他收刀的功夫我利落地下叉翻转逃脱了束缚。

然后果断飞身上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2.

安心等待了几日，无人追查，我就悄悄把那晚的事儿咽进肚子里没有上报。

后来在夙夜的安排下，我易容成新模样化名阿七进入了舞乐司成为了一名舞姬。

皇上寿宴在即，相传四公主灵萱正精心准备歌舞表演以讨皇上欢心。

我要她死，这是最好的机会接近她。

入司当天，管事王教坊站在院中央打量着我们几个今日新来的舞姬警示道：“你们究竟从哪儿来又一心想要飞哪儿去我不在乎！但若给我惹了麻烦，小心你们的皮！”

她说这话时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冷着脸走了。

3.

每年舞乐司都会在皇上寿宴前举行舞姬评级考核，然后根据最新的排名确认献舞人选。

我是今年入司的最后一批舞姬了，因此王教坊便忙不迭地在第二天安排了考试。

按照计划，夙夜会在我表演时找理由带着灵萱状似不经意的经过，但我没想到同来的还有别人。

“你们快看！韩大人来了！”

“什么？在哪儿在哪儿？”

“哎呦！快擦擦你的口水，韩大人就站在四公主旁边呢！你不想要命了？”

等待登场的时候身边有些舞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我支棱起耳朵装作漫不经心地冲着她们看过去的方向望了望。

灵萱身边的确站了一名气质出挑的男子，身材高大英武，面庞棱角分明，如此硬朗的相貌却偏偏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仿佛只是微微一笑便能蛊惑人心。

如此看来，这人就是夙夜口中的“笑面阎王”韩韬了。

韩韬是将门之后，十四岁跟随祖父上战场，不到三年就立下数不清的赫赫战功。

传闻他精于兵法且手段毒辣，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是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少将。

就是这样一位应该扎根在战场的战神不知为何在两年前突然调任回京，只听说妄图一探究竟的人都死得惨烈。

总而言之，这位新晋的禁军统领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

按夙夜的原话说，是个见到就要立刻绕着走的害人精。

可天不由人啊！

偏偏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开场戏里，他反而一脚迈进来做了个意外的看客。

4.

轮到我上场时，他们三人正站在看台边上谈笑风生，那暗涛汹涌的场面之于我绝对是说不出的诡异。

按照约定好的，我尽全力完成了那支我从小到大练过无数次的“江南夜”。

乐停舞尽我抬眸一看，灵萱愣在原地脸色惨白，韩韬竟也打量着我眸色深沉。

唯独夙夜嘴角含笑，慵懒的鼓着掌打破宁静。

“如此惊艳的舞姿还真是多年未见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两人，随口问道：“四妹妹和韬兄，你们觉得如何？”

韩韬闻言也舒展开面容，然后开口附和道：“婀娜多姿，柔美流畅，夸一句飞天下凡怕是也不为过吧？”

话音未落，我看了眼灵萱，她那眼神若能化剑，恐怕已经杀了我成千上万遍。

可待夙夜和韩韬带着问询的眼光看向她时，她已经可以神色如常地大方回复。

“既然皇兄和韩大人都对这位舞姬的舞技赞不绝口，那此次为我伴舞的人选就定了她吧。”

我立刻躬身谢过了公主赏识，退场后暗自松了口气。

猎物已入局，好戏就要开始了。

5.

第二天，一位名为翠儿的宫女将我接到了灵萱宫里，迈进院门时她正在长廊上修剪盆栽。

翠儿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刻上前行礼。

“奴婢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灵萱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平身。”

“谢公主。”

我站在原地等着回话，她继续修剪着手边那盆水仙，片刻后慢悠悠开口，“昨日的舞跳的不错。”

“谢公主夸奖。”

她手上动作没停，“如此精妙的舞艺不像京中风格，不知阿七姑娘师从何处啊？”

灵萱这么问，我心中倒有了谱，“回公主话，奴婢老家在江南一小镇，镇上女儿皆习舞，所以奴婢师从娘亲。”

听到我说“江南”的时候，她手上动作明显一顿，顺手拿着剪刀向我走来。

“江南，是么？”她笑得明艳动人，手上的剪刀却贴上了我的脸，一下子冰得我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敢妄动，老实回答，“是！公主。”

她放下那只拿着剪刀的手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细细擦着我沾染了泥土的脸颊。

“我才发现，你不止舞跳得好，皮肤竟也白瓷般透亮，你们江南真是好水土啊！”

我心里一惊，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匆忙回：“公主谬赞了，奴婢这身粗糙皮子只求没有碍了您的眼就好。”

她闻言轻嗤一声，“你要是粗糙皮子，那父皇后宫大半的妃嫔都见不了人了。”

一句话堵的我哑口无言，灵机一动，我强颜欢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剪刀，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去石桌前坐下。

“奴婢老家有款如玉膏，有润肤养颜的功效，公主若不嫌弃，奴婢明日便为您调制！”

灵萱似乎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神情举止都较刚刚轻松了很多。

“若是好用，必有重赏。”

6.

离开灵萱宫里的时候，我婉拒了翠儿姑娘相送。

独自一人返回舞乐司的路上我满心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因此拐过墙角的时候也没注意有人靠在那里。

“阿七姑娘。”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惊得我一个激灵跳了一步，顺着声音扭头一看，我立马欠身问好，“韩大人！”

他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直起身翩翩然从墙边来到我面前，“不必拘礼。”

这个男人每次看我的眼神里都裹满了看穿一切的锐利，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韩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微微颔下头问他。

“没什么，只是好奇阿七姑娘怎么刚刚好像丢了魂儿，我这么风流倜傥的男人站在那里竟视若无睹。”

他这话虽说得轻佻，但配上那张恃帅行凶笑得恣意张狂的脸还是忍不住让人心神荡漾。

“韩大人折煞奴婢了。”

我反复斟酌着用词含笑与他对视，语气尽量听起来不卑不亢。

“韩大人仪表堂堂又是万里挑一的将门显贵，这京城里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排着队盼着见您一面，奴婢只是区区一个舞姬怎敢无视！”

我话中的奉承之意十分露骨，像他这种朝中新贵听了应当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可韩韬确实思路清奇，不止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得意。

“那阿七姑娘也想排着队见在下吗？”他倾身过来与我平视，“若是你想见我，倒不用排队。”

我被他的浪荡嘴脸激得脸上一热，磕磕巴巴扯谎：“韩大人慎言！奴婢还有事……”

“阿七姑娘这是害羞了？”

韩韬不等我说完便抢着打断，他直起身观察着我沉默了片刻，随后换了话题。

“姑娘昨日的舞十分惊艳，回味之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位故人。”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他探寻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射进了我眼里。

“我对你是有些好感的，也真心希望你能在这宫里活得长久一些。所以……”

他故意拉了长音，盯着我的眼神慑人心魄，语气却蓦地冷了下来。

“离今天那位主子远一点吧！否则，在下可不会怜香惜玉！”

7.

我终于记起了那天深夜里的声音。

浑厚不失清朗，每个字都渗透着咄咄逼人的气息，可不就是韩韬！

进宫短短十几日我就被绝对不能招惹的禁军统领频频盯上，真可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琢磨了几日还是猜不透韩韬的意图，但也不敢贸然和夙夜请教。

那位主子生起气来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我可不想节外生枝。

奈何天不遂人愿。

那天我刚从灵萱宫中练舞回来，一个小舞姬气喘吁吁跑来门口报信儿，“阿七姐姐，太子殿下和韩大人来找你了。”

“找我？”

对方笑得眉眼弯弯，“是啊！阿七姐姐快快去吧！”

我一门心思猜测着是不是韩韬向夙夜举报我即将东窗事发了，因此愣在原地发了呆。

小舞姬见我不动立刻踮起脚趴在我肩膀着急耳语：“阿七姐姐快去，不然要被别人抢走了！”

她说完便一溜烟儿跑了，留下我一个人心乱如麻。

“啥？抢啥？”

8.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韩大人！”

我这边方一行礼，对面围在他们身边的舞姬们纷纷变了脸。

“既然阿七姑娘来了，那奴婢便退下了。”

每个人离开时都不忘恶狠狠地剜我一眼，空气中弥漫的浓厚醋意不由得酸得我浑身一震。

我立马切入主题：“不知太子殿下和韩大人找奴婢有何事？”

“倒不是殿下找你。”

韩韬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走到我面前好言解释。

“今日十五月圆，太子殿下欲找臣夜饮，我对阿七姑娘那日的独舞印象深刻，便自作主张提议请你共赏月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我胆战心惊地用余光瞄了夙夜一眼，那神色可说不上什么盛情相邀。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韩大人折煞奴婢了，能为太子殿下和韩大人喝酒助兴实乃我的福分，阿七定然欣然前往。”

“好！”韩韬喜形于色地看向夙夜，“太子殿下您看，臣就说阿七姑娘是个懂风月的吧！”

我眼见夙夜不可自控地抖了抖眼角，“我看是你更懂风月吧！”

韩韬假装听不懂不置可否。

夙夜便转头冲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期待阿七姑娘今晚能为我们向来挑剔的韩大人献上什么更为惊艳的舞姿了。”

9.

我今晚要去的是夙夜宫中那个名为荷眠的凉亭，亭子建于一大片荷花池中央，只能乘船过去，既隐秘又气派。

我乘着一叶小舟行到距离亭子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夙夜和韩韬双双看向我，没等他们开口询问，我立刻解释道：“这一汪池水与温柔月色交相辉映甚美，不如奴婢今晚就为太子殿下和韩大人献上一支水上舞吧！”

“倒是新鲜！”夙夜揉捏着手中酒杯冷淡道，“阿七姑娘请开始吧！”

伴着乐声，我在小舟上借着它在水中左右摇晃的浮力翻转跳跃，脚尖牢牢控制着身体节奏，与微微溅起的水花共舞。

我悄悄观察着二人神色，夙夜一直抿着酒眸色冷冽，韩韬则看得如痴如醉。

一舞结束我被接上了凉亭，韩韬热情地直接塞到我手中一杯酒，“阿七姑娘真是个可人儿，总能让人惊喜！”

我稳了稳呼吸礼貌向他道谢，与他共饮了这一杯。

“你倒是不吝啬夸奖，我还是头一回见。”夙夜闻言举起酒杯取笑韩韬，转而看向我，“阿七姑娘能让棵枯木逢了春，果真是有本事。”

夙夜这话说得暧昧，我听在心里却感觉有些威胁，一下子僵在原地显得有些局促。

韩韬见此扫了我们一眼，赶忙开口圆场。

“太子殿下您可别吓坏了我的阿七姑娘，一会儿跳不出好看的舞了可如何是好！”

韩韬这句“我的”说得让我处境更加尴尬，果不其然，夙夜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冷笑出声：“这就开始宣示主权了？你若真的喜欢，我明日便同舞乐司讨了送你。”

话音未落，我受本能驱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韩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一瞬，然后又不动声色地重展笑颜，“太子殿下慎言，您看给阿七姑娘吓得。”

“我们还是继续喝酒，不醉不归！”

10.

多亏了韩韬插科打诨，那之后太子没再出言为难。

晚上酒宴结束之后韩韬亲自送我回舞乐司，我拒绝不掉，只能任他跟着。

他的情绪喜怒无常，说过的话总是带着三分真七分假的虚伪，时好时坏着实让我捉摸不透。

分别之前我躬身谢他，他却突然牵住我的手腕将我推到一旁昏暗的墙角。

“是我太过可怕还是不够可怕？”他借着酒意问我，“以至于你没有一丝犹豫地下跪求饶？”

夜色微凉，我被他灼热的手掌抓得心跳加速，一抬眼又发现他的目光更为滚烫，这种突袭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惊得我忘记了挣扎。

“不是…我……”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的指尖轻轻刮过我的脖颈，粗糙干燥。

“伤口恢复得不错。”

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他却突然换了腔调，刚刚的深情仿佛是一场梦境，让我瞬间如置冰窖。

“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呢？深夜在春花宫烧纸的阿七姑娘。”

11.

韩韬故技重施，一句话扔下，人又若无其事地走了。

我回了房却没睡下，我知道，今晚注定不得安生。

果然四更的时候夙夜的暗卫前来寻我，我换了衣服便跟着他走了。

进到密室的时候夙夜正在审人，我一声不吭地跪在一旁等他发落。

那趴在地上的姑娘不知犯了什么错，手脚筋皆被挑断了，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避无可避地亲眼看着她的手指被那暗卫一根根剁掉，骨头被一节节打碎，甚至头皮也连着头发被拽掉了几大块。

唯独那张脸，丝毫未损。

在一片血污中，惨白的，俏丽非凡。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她疼得撕心裂肺地哭喊却不肯求饶。

“青鸢，你是个有骨气的，你死后我会把你送回他身边，也算成全。”

夙夜说完起身走向我，原本气若游丝的姑娘此时浑身一震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一声“太子殿下”脱口而出，下一秒舌头便应声落地。

“事情进展得如何？”

夙夜近在咫尺的声音瞬间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颤抖着回答：“一切顺利，我为她调制的药膏入了剧毒，算下日子，也快要毒发了。”

“快要？”夙夜在我面前蹲下身来，“你的日子可不多了。”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服过的蛊毒，只能咬牙笃定道：“乐瑶死不足惜！”

他听了我的话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低头轻笑了一声然后托起我的脸细细摩挲。

“不愧是能逃得了官府抄家灭门的技艺，每次看都觉得完美无瑕。”

他如此夸赞之后又一秒变脸嫌弃地甩开了我，独自站起身拿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手。

“乐瑶，你比青鸢聪明许多，可别犯和她一样的错。”

12.

折腾了一夜，翠儿来司中接我时我正头晕脑胀昏昏欲睡。

今日她有些奇怪，看见我时面色上透着股欲言又止，眼神也躲躲闪闪，我试着问她话，她也不回答。

直到我迈进灵萱内院之后看到了站在她身侧笑得一脸奸邪的同僚舞姬，这才嗅出些危险的味道。

灵萱今天不像要练舞，她穿着规整坐在石桌边品茗，见我来了斜了我一眼语气冰冷道：“阿七今日来得有些晚呢！”

我看出她脸色不善立马跪下伏身请罪：“回公主话，奴婢今日身体不适这才走慢了些，还请公主恕罪。”

“哦？”她端茶的动作一滞，声音也尖了些，“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的今日身子就不适了？”

我正琢磨如何回答为妙，那舞姬阴阳怪气地抢先开口：“公主您不知，阿七昨天好大的排场。韩大人带着太子殿下亲自登门相邀赏月，回来时已过五更，许是在哪里过了寒气吧！”

我心里一沉抬头看向灵萱，只见她目光阴翳脸色铁青地望着我，攥紧了茶杯的手指骨节泛白。

“阿七。”

她淡淡叫了我一声，叫得我发慌。

“奴婢在。”

“舞乐司那边条件不好，你还得为我伴舞身子可不能出了问题。”

她说着将我扶起，握着我的手换上笑颜。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宫里住下吧！”

13.

俏姑娘，跳花墙，登高阁，做月亮。

小儿郎，屋中藏，偷看月亮熬汤汤。

汤汤香，细品尝，晨起日出迎朝阳。

14.

深夜，我再次于噩梦中惊醒，蓦地睁开双眼，周围是一片黑暗。

不自觉地收紧拳头，脑海里仍回荡着那首鬼魅般的童谣。

自从住进了灵萱宫里，大抵是离仇人太近，它又出现在我的梦里。

感受到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我微微偏头望过去，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又做噩梦了？”

朱砂轻声问我，眼神中带着看起来极为真诚的担忧。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她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便回身去睡了。

我心里清楚，朱砂是灵萱以照顾我为由安在我身边的眼线。

我住过来这两天她一直默默盯着我，事无巨细地安排我的衣食起居用药餐食。

她几乎时时守在我的身边，大概就等着抓住我私会韩韬的把柄好借机发难除掉我。

事情做的如此明显，我又岂会让她们得逞！

借着身子不适，除了每日练舞我几乎宅在屋子里，除非灵萱召我，我绝不乱跑，完全不给她们栽赃的机会。

如愿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就在我以为算无遗策的时候，翠儿登门来寻我。

“是公主有什么事吩咐？”

我整理着衣衫往房门走去，可一开门却发现翠儿脸色苍白。

“阿七，朱砂死了。”

15.

据翠儿讲，朱砂是刺杀公主未遂咬舌自尽的，她死之前曾口出狂言“会有人为她报仇”！

巧的是当时屋子里只有她和灵萱两人。

“说！还有谁！”

我们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灵萱的主院，刚一进门便听见她的咆哮。

院子里乌泱泱跪着一大片的人，朱砂的尸体就置于她们面前。

“禀公主殿下，阿七到了。”

我跪在她身前，心里隐隐觉得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阿七，朱砂近几日都与你在一起，你可发现她有什么奇怪异常之处？”

灵萱盯着我，脸上没有一丝刚遭暗杀劫后余生的慌乱神色，反而看起来有些得意。

我学着院子里其他的宫女，把身子伏得几乎贴近地面，装作惊恐地回答：“回，回公主话，没，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说啊？”

“没……”

“又或者，是不能说呢？”

我故意颤抖着身子不敢说话，灵萱居然没继续盘问。

“你们这些狗奴才啊，不吃点苦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她冷哼一声“啪”地摔了茶杯，飞溅的碎片划破了我的眉角。

真是糟糕！

“翠儿，这些人都与朱砂有关，她们既不说实话，那就全部都交内狱去审吧！”

灵萱话音一落，不少人已经开始求饶，那种有去无回的地方无异于直接送死。

“是阿七！”

一片哀嚎中突然窜出个清晰的女声。

“只有她这几日和朱砂走得最近！”

人的求生欲是既可敬又可怖的，强大到可以突破任何底线。

“对！没错！朱砂之前一直老实本分，怎么偏偏和她住了几日就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只有她是外人，我们都跟在公主身边已久，怎会谋害公主殿下！”

“是！我前几日还看见他和朱砂在屋里面说些什么，看见奴婢便立刻关了门，一定是心里有鬼！”

……

我默默直起身望向那群七嘴八舌试图将我罪名坐死来求自保的宫女，我怪不得她们，只是不禁有些佩服灵萱的手段。

原来想杀一个人，不必亲自挥刀，只需一个你死我活的理由。

事已至此我索性放弃了辩驳，反正算下日子她的毒也快要发作，倒不如此时鱼死网破。

于是我一狠心撕下了人皮面具。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16.

灵萱当即面无血色，她死死盯着我的脸站都站不稳，直到被翠儿搀扶住才抖着胳膊质问我：“你！你怎么！”

“怎么还活着？”我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慢慢向她靠近，“地下太冷太孤寂，我当然要回来找个伴儿啊！”

“啊！”

尖叫声乍起，没想到先被吓破胆儿的是一名跪着的宫女，看起来有些年纪。

“是，是她！亡魂，亡魂回来索命了！”

她疯了一样大喊大叫起来，神色仓皇地往外跑去。

灵萱这才反应过来，忙喊人将那宫女抓住一棍子敲晕，然后立刻命人将院子封死围住。

那架势，是要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

灵萱自言自语着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而我偏偏要让她自乱阵脚。

“怎么不可能？我这不就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吗？”

我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地贴上我的脸。

“公主你看！是不是热的？你不是说最喜欢我这张脸了吗？又滑又嫩，羡煞旁人！”

“不！不是！”

她死命地挣扎起来，在几个贴身宫女的帮助下挣脱了我的桎梏。

她大喘着气几乎疯狂，“你骗我！她已经死了！我亲眼……”

“亲眼什么！”

“公主！”

翠儿大喊一声，及时打断了她的口不择言，可我怎么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说啊！怎么不敢说了！你不是亲眼看着她们勒死了我吗？”

话音未落，灵萱一屁股瘫倒在地，无须多言，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外面传来细碎而匆忙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便冲进一队侍卫将院子团团围住。

“给我拿下！”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萱踉跄着跑过去扑进那人怀里哭诉。

“韩大人，她，她要杀我！”

我看着这出深情的英雄救美笑出了声，韩韬闻声回望过来的眼神之狠戾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公主放心，臣定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