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从外面带回来一人，说想纳她为妾。

那女子生得貌美，煞是可怜。

「雪儿不求名分，只求郎君收留。」

她是对纪辞安说的，看样子二人「情意缠绵」。

1

「既是收留，做个侍女如何？」

我含笑看向她，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牵了牵嘴角，这实在算不上清白。

雪儿脸色一变，咬着唇瓣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辞安倒是急着解释，捧起她的手给我看：「她是千金小姐，哪里做得了下人的事。」

见我一直看着，他把手收回，依旧耐着性子温和地开导我：「雪儿是和家里赌气跑了出来，外面一个女人家也不安全……」

我不耐地打断他，看向雪儿，讥讽一笑：「这样啊，可大小姐她不是说了，不求名分。」

雪儿低声呜咽着，拉住纪辞安的衣袖，朝她身边一拽，依偎过去：「没关系，人在屋檐下这个道理，雪儿还是懂的。」

「那你怎么不知道低头？」

我直接摁下她的脑袋，感觉到她的挣扎与不服的怒视，我笑了：

「大小姐，这可不是你家，也不是他家，房契的名字，是我唐薇。」

我拍了拍她的脸，把她轻轻一推，推到一边。

没成想，她却一个后仰，慢动作在我面前倒下。

……这到底是哪家千金，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雪儿掩面哭泣，吸着鼻子说都是她的不对。

我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对上她傻了眼的表情。

「大小姐怎么只知道鬼哭狼嚎啊？做戏做全套……」

我的指腹在她眼尾用力划过，蹭了一手的粉。手边的茶水被我端起来，耳边传来纪辞安的阻拦。

啊的一声尖叫，雪儿脸花了。

我起身俯视着她，勾起唇角：「这才有梨花带雨的样子。」

纪辞安忙去扶她，温润的脸上带着愠怒：「唐薇，你太过分了！」

我不紧不慢坐到主位椅子上，把手上的链子摘下，朝地上一丢。

「行啊，你和她一起走吧。」

吃我的住我的，就连七夕送的礼物也是我出钱买的。

我看中他的好学老实，他却给我带回来个花姑娘。

纪辞安神色慌乱，把手串捡起来，膝盖跪在地板上朝我这边挪动。

他颤巍巍地捧住我的手，嘴角扬起，却很是勉强，苦着脸的笑。

「娘子，别拿和离开玩笑……」

他给我戴好手串，而我冷眼睥睨着他。

纪辞安是入赘我家，我父母也很满意他的性子。别的不求，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挺好。

以前他恨不得黏在我身边，可如今他居然动了纳妾的心思。

或许，我能和他好聚好散。

我刚想提，他身后的雪儿就嗖的一下爬起来，衣裙皱乱得很，却格外骄傲地扬着下巴：

「安哥哥，我养你！离了这个老女人咱也过得好！」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抬了下眼，感觉她简直就是个笑话。

干什么啊这是，我才正直花信年华，这小丫头多大啊？

我好笑地问她：「大小姐芳龄几许？」

雪儿挺了挺胸脯，哼了一声，拽起来纪辞安，把他护到身后：「一十有四。」

我的神情很微妙，那确实，比我小的多。

但……这也没到大梁国规定的嫁人年纪啊。

大梁律法，未满二八年纪，不得婚配。

我看向面前的二人，突然觉得纪辞安有点禽兽。

我冲他摆摆手：「既然大小姐年轻貌美，还乐意养你，我们好聚好散……」

纪辞安不肯走，只求我宽容大度，原谅他。

他刚提不要雪儿做妾了，雪儿就急着开口：「安哥哥，她什么身世，你怎么这样放不下她？！」

纪辞安只是摇头，说他不是看上我的钱，只是爱我。

我还真被他这番说辞说动了几分，尤其他给我来了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行啊，我原谅他。

但和离是必须的。

他不依，雪儿在一旁急得跺脚，突然开口：

「我是唐家大小姐，可比她家室好得多！」

一时间，空气静默了。

2

我的表情又复杂起来。

雪儿见我说不出话，更加得意：「你不就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我出身的唐家可和你这草民不一样！」

纪辞安舔了舔干涩的唇，回头，温声试探：「你说的是京城的唐家？」

我也看着雪儿，等她的后话。

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点点头：「对啊！」

扑哧一声，我没忍住笑了。

雪儿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纪辞安，娇滴滴道：「安哥哥，你不是说一看见我就觉得心生欢喜吗？娶我不比在她这里受气强？」

我当即转身去取纸墨，写和离书。

没想到纪辞安拦住我，眉头紧锁：「我说了，不和离。」

怪哉，难道他真的不爱钱？

他把雪儿好声好气劝走，对方似乎不领他的情，气着哭着跑开了。

纪辞安出乎意料地把事情全告诉我了。

他说在京城赶考那阵，遇见这个姑娘，一时间迷了心智。

被她撺掇回家提纳妾的事，也是被缠的没法。

「你护着她，可不像演的。」

我刚要倒茶，他就忙不迭先拿起茶壶。

「我知道她是家世不俗，在京城就见识过她的娇蛮跋扈，这不是怕她闹过头伤到娘子你。」

纪辞安为我捏肩，轻一下重一下，很是娴熟。

我张嘴接过他投喂的葡萄，酸甜在口中炸开。

「她可是唐家大小姐，你不随她去？」

纪辞安笑了笑，带着些往日撒娇的乖：「娘子，我是那种看中钱权之人吗？」

既然他表明立场了，也把大小姐赶走了。

一年的夫妻之情，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娘子，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他依旧是下厨的那方，在燥热的厨房忙活，擦了下汗，回头看向院子里的我。

我轻笑，拿起湿帕子丢给他：「榆木疙瘩，自己想。」

他接过，憨憨一笑。

过了几天，纪辞安突然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问他是不是读书方面有什么难处，他摇了摇头。

他说总觉得配不上我，这几日都辗转难眠。

我觉着有这种情绪也正常，他一介读书人，有的只是满腹诗书和气节。

我和他说我家是经商的，只是在陇州这里有点小生意。

他一介书生，却在我遇到歹徒之时出手相助。

我和他也就这样相识，爹娘一直急着让我有个好归宿，相识一年后，我们就成亲了。

这期间他虽然不说，我也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骄傲。他不舍得花我的钱，做事也是顺着我的意愿，生怕我生气。

当然，除了雪儿那件事。

我忽的抬眸问他：「雪儿还有纠缠过你吗？」

他愣了下，否认：「只是第二天找过我，说我不配，她就离开了。」

我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个雪儿为什么冒充我的身份，但好在也是知难而退了。

我劝慰了纪辞安几句，让他只管好好读书，别的不要多想。

他勉强勾起一抹笑，算是回应。

直到几天后，麻烦找上门，我才明白他那日为何说那些话。

3

几个彪形大汉冲进院子里，抡起锤子就是一顿乱砸。

石缸被砸破，金鱼从里面溅了出来，扑腾着挣扎。

我自屋内走出，呵斥他们。

「这是我唐府，何人如此放肆。」

没想到他们反倒笑得奸淫，为首的络腮胡子朝我走来，我立刻抬起腕箭对准他：「不许上前！」

他极具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咧着黄牙：「想不到那小子金屋藏娇，花女人的钱啊！」

我紧皱眉头，追问：「纪辞安惹你们了？」

他旁边几个小弟都笑了起来，说纪辞安已经把我的宅子抵押给他们。

我明白了，他沾上赌了。

人也不见踪影，为了不沾一身腥，我主动要求填补纪辞安欠下的债。

可那个为首的似乎不乐意，步步向前：「哎，钱是小事，我看美人你跟着他也是受累，不如……」

他嘿嘿一笑，朝我扑来。

我朝里屋退了一步，嗖的一声射出一支箭。

擦脸而过，他扶着受伤的脸，面目狰狞。

「兄弟们！把这娘们给我绑了！今天开荤！」

我火速进屋上门，却被猛地推开。

余光之中，我瞥见了门外探出的头。

他看了看，又退了回去。

这个懦夫！

我铆足了劲冲向别的屋子，找准窗户翻进院子里，却被在外的人堵住。

箭矢被我握在手里，当做武器朝那人狠狠刺去。

他大掌死死握住，轻易就掰断了箭。

看他得意的样子，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一脚踹向他的裆部！跑！

他哭嚎在地，跟后面的人指路：「那娘们跑了！」

我心里忍不住骂了句，看向身后，精疲力尽。

前面就只有墙了，我已经听见背后的哗笑。

小瞧我？我纵身一跃，跳到屋檐之上，反手射了过去，箭无虚发。

我转身瞬间，背后却突然挨了一记石子。

身子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坠落之时，我大声喊他：

「小鸟！快接住我！」

我未见他抬头，便已经下意识合上了眼。

毫不意外，我落入了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

「跑跑跑！」

我跳下来，拽着他就朝远方奔去。

他倒也不问，直到我听不见后面有脚步声，才气喘吁吁地扶着墙。

而抬眼，则是他清冷温顺的目光。

那意思没有询问，只是安静看着我。

我笑着锤了他胸膛一拳：「傻不傻。」

他只是抓起我的手，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给我缠上。

那处原来不知何时已经留了伤口，正冒着丝丝血液。

等他包扎完，我才听见他平淡如常地开口：「小姐，我们不用跑。」

对上我疑惑的目光，他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属下打得过。」

我摆了摆手，告诉他我因为逃亡早就没了力气，怕当了他的累赘。

刚刚跑步都是腿软，唐鹤野干脆都扛起我跑了一段路。

我自顾自说着，却被他打断：「纪辞安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我看向他乌黑的眸子，莫名发虚。

当年我嫁给纪辞安，我爹娘让他跟着继续做我的侍卫，他宁愿挨了几十棍子也不愿。

我爹娘说他翅膀硬了，最后是我求情，好一顿解释，他们才勉强理解，让唐鹤野留在府上。

而我到了陇州的宅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安稳日子。

直到今日，我们才再次相见。

4

「他……确实是有错。」

我想起来纪辞安对我隔岸观火的样子，气得咬牙，最后笑着脸看向唐鹤野：「说说你，来做什么？」

他沉默了。

在我的逼问下，他才说就是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

结果谁知道看见我家被抄了。

我打着哈哈，知道他最吃哪套，就放软了调子：「别和我爹娘提……」

他冷声道：「不行。」

任我怎么服软，他都不肯。

「唐鹤野！」

他一愣，看向远方的目光收了回来。

「是不是我的话不顶用了？不想和我扯上关系，那从今天起你就不是……」

接下来的话被堵了回去，唐鹤野大掌捂住我的嘴，眸子里是看不清的情绪：

「我属于唐家，更属于您。」

正当空气有点凝结的时候，纪辞安格外狼狈跑了过来。

「娘子，我可算找到……」

啪的一声，我走到他面前甩了一巴掌。

他呆怔一瞬，就开始连连认错。

「我一介书生，去了也是送死，我只是去搬救兵……」

唐鹤野眯了眯眼，声音很冷：「你知道是送死还留她一人？」

对面人明显一愣，我则被唐鹤野拉着走。

他说什么，那个家不要也罢。

爹娘要我回去，有要事商议。

而纪辞安则是拦在我们面前，语气有些讨好：「我也去吧？」

唐鹤野睨了他一眼，刚要拒绝就被打断。

「爹娘也不希望咱们关系不好……」

我盯着他许久，冷呵道：「少作妖，就跟着。」

他眼底染上喜色，在我身边连连夸好话。

只不过唐鹤野没给他好脸色就是了。

回到府上，那群人还在。

结果就是被唐鹤野教训了一顿后，鼻青脸肿离开了。

家里一片狼藉，收拾完以后我们才前往京城。

路上纪辞安说要买些东西看望，我便和他一起选了些补品。

只不过路上我和唐鹤野的对话隐隐透露出身份，不过我已经不想装就是了。

纪辞安有些诧异，还提起了雪儿：「所以娘子你才是真的唐家大小姐？」

我随意点了点头，只觉得他怎么变得这般聒噪。

被我训斥后，他一路上再没有出声。

回到家中，爹娘一早就在门外侯着，原因是唐鹤野一出门就飞鸽传书，说我要回去。

看着两位老人健康无虞，笑意满怀，我心里的柔软也被触及到，随着他们进了大堂。

纪辞安和我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只是为了哄我爹娘开心罢了。

不然我早就露出厌恶之情。

他把补品送给他们，我看着他们笑开颜，也跟着心情好转。

我在京城呆了不过三日，因为陇州那边还有生意需要打理，便向爹娘提了辞别。

至于大事，想起来鼻头发酸。

他们身体尚且康健，却已经写了那种东西。

名下产业尽数归属于我，等他们颐养天年，亦或是不在人世……

他们是笑着和我说的，更令我揪心不已。

5

回到了陇州地界，纪辞安说什么都不肯和离。

甚至于刀都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似乎变得有点骨气，但不多。

不过刚划破出血，他就开始絮絮叨叨往日的恩情。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我如今毫无去处，希望能为娘子分忧解难。」

他说他都可以干，不会可以学。

纪辞安向来会动之以情，我瞥了他一眼，暂且信了他只是误入歧途。

「那你就管着东街那家铺子吧。」

话落，纪辞安就又道谢起来，突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娘子，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也是我们相识整整两度春秋……」

他边说边偷偷打量着我，见我等着他的后话，这才低声开口：「我想和娘子一起去南街赏灯。」

我心里掀起一阵涟漪，没狠心拒绝他。

毕竟南街，他还记得那是我们初识的地方。

那天正值中秋，月亮在天边又亮又圆。

纪辞安一袭青衫，挑了一盏兔子花灯，牵起我的手，眉眼温柔。

我低嘲一声，自己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买来了我爱吃的糕点，领我看杂戏表演，猜灯谜给我赢得了白玉簪。

发簪被他轻轻插在盘发上，我听见他说：「娘子和初见一样令我倾心。」

怪哉，这榆木疙瘩开窍了？

这夜，我玩得很开心。

纪辞安说他再去铺子检查一下，把我送到了家门。

「小姐。」

唐鹤野自夜色里走出，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我吓了一跳，有些埋怨：「小鸟，你走路跟猫似的。」

他没反驳，只是把手上的盒子递给我。

「生辰礼。」

他话极短，只是注视着我。

绸缎铺在盒内，里面稳当当放着一只木鹤。

「你自己刻的？」

我拿出来，才发现它被一根红绳系着。

而唐鹤野别开眸子，声音清冷：

「我希望小姐能戴着它。」

他转过头，已然看见那只深棕色的鹤躺在我的衣襟处。

难得的，我见他露出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