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回村当起了兽医。

我尽心尽力给村民家的牛看病，各种费用更是能免则免。

村民们都是靠天吃饭，赚辛苦钱。

有时候行情不好，牛卖不上价，可能这一年都白忙活了。

所以有人情况困难要赊账，我也从不会为难。

我以为大家一个村子住着，都是一家人，理应互相帮衬。

可直到我爸身体出了问题，着急手术。

我跪下求他们，都没把50万的欠账收回来时。

我才知道，原来整个小岗村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

没关系。

没有他们我也能筹齐手术费。

但是，没有我，小岗村的牛可就不会再有人来管了。

1

知道我爸晕倒进医院的时候，我正在村里给牛配种。

王大娘拦着我不让我走。

“小刘兽医，你来都来了，配种反正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弄完再走呗。”

我心慌得不行。

我爸身体向来硬朗，这突然去了医院，说不好是有什么大毛病。

可王大娘紧紧扯着我的胳膊不松手。

“电话里你妈不也说了没啥事儿么，再说你又不是医生，去了也不顶用啊。”

“我家这母牛昨天就发情了，等你明天再配可就来不及了。”

我实在拗不过。

拿出工具想着速战速决，但王大娘家的牛今天不知怎么的，根本就不让人近身。

原本几分钟的配种硬生生拖了一个多小时。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还好我爸已经醒了过来，情况也还算稳定。

不过县医院到底是技术不行。

医生也建议我们抓紧去市里的三甲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我们又一刻不停，去到了市里的医院。

检查之后，医生说是冠状动脉病变，需要做心脏搭桥。

心脏的问题拖不得。

我让我妈在市里陪着我爸，我则火速回村去筹钱。

医生说手术费最好是照15万准备，加上后续的恢复和护工费用，我觉得20万才能比较稳妥。

我回去把家里的存折和银行卡，甚至是微信零钱都算上了，可也就凑了六万多块钱。

这点钱，连手术费都不够。

没办法，我决定把村民们的欠账先收回来一部分。

村里没那么多讲究，一般给牛看病都是记账，年前统一结。

要是这一年没挣到钱，或者家里出了点急事儿，可能这账就要拖到第二年。

我爸是村里的老兽医，他的破信封里甚至还有二十多年的陈年欠账。

我回村六年，粗略统计了下，这六年间的账单怎么也有个50万了。

只要能收回来一点，我爸的手术费就有着落了。

我就这样带着一摞厚厚的账单，开启了要债之路。

可当我一连吃了五家的闭门羹时，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到底有多难。

2

第一家就是王大娘家。

王大娘本来还笑脸相迎地跟我打招呼，问我：

“小刘兽医，你爸没啥事儿吧。”

我没藏着掖着，直说道：“挺严重的，医生说得做个搭桥手术。”

“哎呀，那可挺遭罪啊，你妈在医院陪着呢？”

我着急筹钱，敷衍着点头。

“大娘，我爸等着手术费救命呢，这几张账单都是你家的……”

王大娘打断我：“哎呀，这你都留着呢。”

“你手里这么多账单，那可得不少钱吧，这可真是发财了啊。”

我不搭话，拿计算器算了下那几张单子。

“王大娘，一共是2168，你给我2000得了。”

“小刘兽医啊，大娘不是那差事儿的人，但你说我家当家的年前没了，我儿子在南方打工，腿还让人撞骨折了，大娘手里实在是拿不出钱啊。”

“反正我这2000块钱也不够干啥的，不然你先去别人家收。”

2000块钱是不够干啥的。

可是，这一点一滴凑起来，可就是50万啊。

王大娘咬死没有钱，我也只能收起账单奔向下一家。

赵大爷是村里的养牛大户，家里有二十多头牛。

是村里的富户，跟我爸关系也好。

赵大爷要是知道我爸生病，肯定二话不说，就能把欠账补齐。

我信心满满出发，却不想扑了个空。

家里没人在。

我打了个电话过去。

“赵大爷，你啥时候回来啊？”

对面听说是我，还挺高兴。

“是小刘兽医啊，你给我送料草来了？你等会儿，我马上到。”

“赵大爷，我没带料，你回来咱俩把账算算吧。”

没成想，我这话一出口，对面就立即换了口风。

“那你等哪天的吧，我今天回不来啊。”

我不死心，“那我明天再过来。”

“你明天也别过来，我有我不就给你算了么。”

再然后，电话就挂了。

之后的三家，也都是一样。

“我什么时候是那个差事儿的人了，我这不是没有钱么。”

“我咋记得没有这么多啊，你把账单留下我再算算，我对好再给你。”

“哪有这个时节过来要钱的，你等年前再来吧。”

……

我从早到晚跑了一天。

油箱都跑空了，却连一块钱都没收回来。

晚上，我给我妈打电话，问我爸的情况。

我妈还在安慰我，说是目前很稳定。

还说要账的事慢慢来，让我别着急。

估计我妈也猜到了我的要账之路并不顺利。

毕竟，要是要账真的那么容易的话，我爸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陈年欠账。

可我要的不仅是账，更是我爸的救命钱。

我怎么能不急！

3

第二天一早，我托贾家姥爷把全村人都召集在了村委会。

他是小岗村辈分最大的人，在整个村子里都说得上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到了台上。

我把U盘插上去，打开了PPT，一页一页快速划过。

等村民们意识到我在干什么时，台下突然爆发起不满的喧闹声。

“这是干什么呢？磕碜谁呢吗？”

“人家以前刘兽医可从不干这事啊。”

“不怪我说啊，小姑娘就是不行，这也太不会办事儿了。”

……

幻灯片是我昨晚连夜做的。

每一页都是一个村民的账单图片和欠款合计。

贾姥爷看清我放的是账单，而不是养牛科普后，一下就冲了上来，拔下了U盘。

“刘知恩，你说要给村民们科普养牛知识，我才帮你召集的村民，你这是干什么！”

我举着话筒：“我爸等着我拿钱去做手术，你说我在干什么！”

我质问的声音透过好几个大喇叭，环绕在整个村委会。

贾姥爷见状，连忙把我的话筒也夺了过去。

“小刘啊，村委会是办公的地方，不是你来胡闹的地方。”

“你有困难跟我说，我肯定会帮你解决的，年轻人，你不能这么搞极端啊。”

他在我旁边高高在上地教育我，村民在台下指指点点地讨论我。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钱，我到底有什么错！

大学毕业，我拒绝了高薪的研究院工作，回村建设家乡。

这六年来，不管刮风下雨，白天晚上，只要村民有需要，一个电话我就赶过去。

北方的冬天，母牛难产，我在牛棚里陪了一夜，收费50块钱。

给自己折腾出了肺炎，看病就花了3000。

公牛发狂尥蹶子，一脚给我小腿踢骨裂了，我一瘸一拐地也坚持去村民家里给牛看病。

我这一身都是伤，却从来没说过一句埋怨。

更别说，在我之前，我爸更是在村里做了二十多年的兽医。

难道我们一家子就活该为小岗村无私奉献吗？

我越想越气。

贾姥爷此时却又放缓了神色，问我手术费还差多少。

我说15万。

贾姥爷一副都包在他身上的样子，转头对着村民说道：

“刘兽医要做手术，小刘同志心里面着急，大家也理解一下。”

“但是今年行情不好，养牛户都没挣到钱，小刘你也得理解一下大家的难处。”

“今天，我这个老爷子就做个主，咱们呢，选出来几家条件好的，先把这15万凑上，让刘兽医把手术先做上，毕竟这是救命钱。剩下的呢，大家再慢慢还。”

贾姥爷看似好心，但这几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村民们吵吵嚷嚷，简直是要把村委会掀塌。

4

“老赵是养牛大户，那就他来带头还！”

老赵就是那天挂我电话的赵大爷。

听到矛头对准了自己，他马上反驳：

“凭啥啊？我养牛多，那我赔得也多啊，我现在连料钱都买不起了我。”

“我看你金镯子金链子带这么齐全，也不像缺钱的人，你怎么不还？”

“那就让陈桂云还，她家也有钱。”

被点到名字的陈桂云马上哭穷：

“我儿媳妇刚生了三胎，奶粉钱都没有了，我家哪还有钱啊？”

“没有钱你生什么三胎？”

“那我还能把孩子塞回我儿媳妇的肚子里吗？这又不是我生的！”

……

村民们一个指一个，互相攀咬一通，却没有一个人说要还钱。

我的心凉到彻底。

突然，不知谁说了句什么，本还一盘散沙的村民突然团结在了一起，将炮火一致冲向我。

“就是就是，要是知道当年救出来的是个白眼狼，谁还会去救她啊！”

“你说得对，真是好心没好报。”

村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断断续续的，我也听明白了。

原来，他们说的是那件事。

5岁那年，我失足掉进了河里，是几个路过的村民将我救起，还帮我做心肺复苏，这才让我捡回一条命。

在那之后，我爸妈特意把我的名字改成了“刘知恩”，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时刻铭记这份恩情。

可是，20多年了，这份恩情我爸还完，我来还。

我们父女俩当牛做马，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吧。

就算是挟恩图报，也得有个限度吧。

可村民们却不这么想。

“我们当年把她救出来，她倒好，念了大学之后，不知道回馈乡亲，就知道从我们手里赚钱。”

“我们一年到头还赔钱呢，可她这6年就从我们手里赚了50万！”

“天爷啊，50万，我活了半辈子我也没见到50万啊。”

……

听着村民们这些无端的指责，我气得双手都在抖。

我给村民家的牛看病，各种费用一直都是能免则免。

这50万包括各种设备钱、药钱、料草钱，这些钱全都是我自己垫的。

刨除这些，我这6年的收入还不到10万块钱。

平均算下来，一个月连1500都没有。

可大家却不管这个，继续咄咄逼人：

“10万块钱也不少了，你也不看看，我们谁家能拿出来10万块钱啊。”

“一边赚着我们的钱，一边还嫌少，我看你们刘家人，心都是黑的！”

我爸还在医院里躺着，等着做手术，而他们却还大言不惭地说着这种话。

我抢过话筒，一字一句：

“从今以后，但凡是小岗村的牛，是死是活，我刘知恩都不会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