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叶蓁蓁脸色煞白，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药箱里那包特制的长针，指关节都泛白了。

她那双冷静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警惕和凝重，身体微微紧绷，像只随时准备自卫的刺猬。

危急时刻，她不忘关心林深，压低声音催促道：“情况不对，这帮家伙情绪失控了，不行你就从后窗走！”

田晓禾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嘴唇都没了血色。

她下意识地躲向林深身后，手紧紧抓住炕沿，身体微微发抖，看向林深的眼神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她甚至能闻到外面飘进来的汗臭和尘土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翠仙则是又急又怒，骨子里的泼辣劲儿，“嗖”地顶了上来。

她抄起门后的顶门杠横在身前，冲到外面就开骂：

“王栓柱，你个老棺材瓤子！带着人踹我家门，想嘎哈？无法无天啦？你们钱的事找赵大彪那个王八蛋去！欺负林干部一个病号，算啥能耐？有本事找正主儿去！搁这儿耍横，老娘不怕你们！”

她声音又脆又亮，刚才的委屈和愤怒，化作此刻的勇敢。

加上平素里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横着门杠的身影，竟有几分女侠的风采。

“小翠仙，没你事儿，让那个姓林的滚出来！”

王栓柱那破锣嗓子，带着一股豁出老命的嘶哑劲儿，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在院子里闷热的空气里。

“对，我们找他算账，你躲一边去。！”他身后的十几个壮汉，虽有人仍在喊，明显比刚才的气势弱了许多。

小翠仙的泼辣，在整个双林沟村是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会门前没什么是非。

炕上的林深，却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千只麻雀，杂乱地鸣叫着。

额头上刚被叶蓁蓁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刚才挣扎坐起，又隐隐渗出血丝，纱布边沿洇开一小片暗红。

虽然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但他必须强撑着。

他看着院子里那一张张被贫困和愤怒扭曲的脸，听着那绝望的嘶吼和红毛恶毒的挑唆，心里像被冰水浸透。

这又是的宋国栋和赵大彪一伙的损招——煽动民变，借刀杀人。

来得又快又狠！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眩晕和喉咙口的腥甜。

他起身、下炕，推开田晓禾试图挡在身前的胳膊，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走到堂屋门口。

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乡亲们，都静一静，听我说！”

林深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一片混乱中清晰地响起。

院子里砸东西的声音顿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门口这个脸色苍白、额头带伤、只穿着汗湿跨栏背心的年轻干部。

他看起来那么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大爷，各位叔伯兄弟，”

林深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栓柱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

“我刚到双林沟村才两天，屁股还没坐热乎。你们说的征地补偿款的事，我今天头一回听说。赵支书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不知道；但我林深在这里，可以向大家保证一点：只要是侵害了咱们老百姓正当权益的事，我管定了！”

他喘了口气，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声音却提高了些：

“可你们现在这样，踹门、砸东西、堵在这儿喊打喊杀，能解决问题吗？能拿到钱吗？”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

“你们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愿意跟我说清楚，连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耐心都没有，你们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被人当枪使，专程来闹我林深这个刚来的驻村干部的？！”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沸水里。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嘈杂。

“少他妈搁这儿废话，我们就要钱！”

“就是，你们当官的就只会耍嘴皮子！”

“跟他啰嗦个毛，不给钱就砸！”红毛在人群里跳着脚喊。

“砸？”林深猛地一指那个还在用砖头砸水缸底部的汉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你砸，使劲砸！把这院墙砸塌了，把房顶掀了！砸完了，你的补偿款就能从水缸底下蹦出来？就能从房梁上掉下来？啊？！”

那汉子被他吼得一哆嗦，手里的砖头“啪嗒”掉在地上。

林深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再次扫过众人，尤其是缩在后面的红毛：

“我知道大家心里苦，钱没了，地被占了，日子过不下去，这种绝望，我懂！”

“可你们想想，这事儿拖了一年多都没解决，难道来这个院子里闹一闹，就解决了？”

“为什么偏偏在我林深刚来的第二天，你们就被人煽动起来堵我的门？为什么赵支书自己不露面？他拍胸脯答应的钱，为什么不让他来跟我对质？！”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声音带着一丝痛心疾首：

“大家来找我，说明大家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觉得我这个镇上来的干部，或许能帮大家讨回公道！”

“既然对我还有这点信任，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了解情况、调查清楚的机会？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合同文书、该找谁负责，一条条、一件件掰扯清楚？为什么不能一起找出路，想办法？”

林深顿了顿，环视着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那些通红的眼睛里，愤怒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迷茫和动摇。

“如果，大家连这点坐下来谈的耐心都没有，”林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如果你们今天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就只是为了闹我林深，为了出口气……”

他往前跨出一步，直接站到了院子中央，离王栓柱只有两步远，张开双臂：

“来，我林深就在这儿。你们想打，想骂，想砸，冲我来！我绝不还手！”

“只要能让大家伙儿出了这口恶气，能让大家觉得值，能让大家觉得闹完了补偿款就能到手，那你们就闹！”

“闹死我林深，我也认了！只要我死之前，能看到你们的钱拿到手！”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