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柱带着那帮高速公路拆迁户，揣着刚拿到手的盖了林深私章的回执条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翠仙家那个被踹得只剩半扇门的破院子。

这回执条，由王栓柱书写，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体：

“今收到，双林沟村高速公路拆迁户王栓柱等十七户反映材料，承诺七日内向清河镇政府反映情况并争取明确答复。”

下面是工工整整的签字——“驻村干部林深2010年9月X日”。

王栓柱把那张薄薄的纸片当宝贝似的揣进贴身的破汗衫内袋里，还用手按了按。

虽然钱还没影儿，但林干部那番话，那豁出去的态度，让他们这群被逼到绝路上的庄稼汉，心里头第一次有了点热乎气儿。

回去的路上，没了来时的愤怒喧嚣，只剩下低声的议论：

“老栓哥，你说这林干部……能成不？”

“哎，老栓，我瞅他那架势，不像糊弄人，要不，他怎么在村里呆下去？”

“听他那话，像是靠谱。就是额头还冒血呢，看着怪瘆人的……”

“赵大彪那狗日的，这回想借咱的刀杀人，没成想刀把子让人给攥住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

鸡毛混着谷糠和泥水粘在地上，半扇破门板歪在墙角，水缸裂了条缝，正滴滴答答往外渗水。

残阳的余晖给这片混乱镀上了一层疲惫的金色。

叶蓁蓁看着林深额角纱布上那抹刺眼的暗红，眉头紧蹙。

她一言不发，打开药箱，动作利落地拿出碘伏、棉签和干净的纱布。

田晓禾也默默端来一盆清水，拧了毛巾递过去。

“不用换，小事儿！”林深摆了摆手。

“别动。”

叶蓁蓁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她用沾湿的毛巾小心擦去林深额角和脸上的汗渍、尘土，再用碘伏消毒伤口边缘，最后换上新的纱布包扎。

整个过程，林深疼得龇牙咧嘴，硬是挺着没吭一声。

小翠仙则像只护巢的母鸡，一边心疼地看着林深，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院子。

她把那半扇破门板扶起来，用砖头暂时顶住，又抄起扫帚，“唰唰”地清扫着地上的狼藉，嘴里还不忘骂道：

“这帮杀千刀的！把我好好的院子糟践成这样！等老娘逮着红毛那小瘪犊子，非把他裤裆里的玩意儿拧下来，当泡踩不可！”

彪悍的话，配上她气鼓鼓的表情，倒是冲淡了几分凝重。

田晓禾听了，脸上泛红，硬憋着没敢笑出声。

却被林深看在眼里。

叶蓁蓁走乡串临，对农村妇女之间这种无尺度的荤话，早就见怪不怪了。

包扎完毕，叶蓁蓁收拾好药箱，目光扫过田晓禾和小翠仙，最终落在林深脸上。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林深，刚才……在屋里，是我和晓禾误会你了。我们不该听风就是雨，更不该在你昏迷的时候，带着情绪揣测你和小翠仙。对不起！”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小翠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翠仙姐，刚才我的话……太难听了。对不起。”

田晓禾也赶紧抬起头，小脸还红着，声音细弱但诚恳：

“林哥，翠仙姐，对不起……我，我不该那样想，更不该说要搬走……”

小翠仙正弯腰扫着鸡毛，闻言动作一顿，眼圈瞬间又红了。

她直起身，把扫帚往地上一杵，带着浓重的鼻音：

“嗨！说那些干啥？都是赵大彪那王八羔子使的坏！咱们……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能让那帮瘪犊子看笑话！”

她说着，用力抹了把眼睛，又看向林深，

“林干部，你……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林深看着眼前这三个女人，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他目光扫过三人，“你们说得到对！大家能消除误会，拧成一股绳，这才是最重要的！”

田晓禾默不作声，去井边刚打上的水桶里，舀上一瓢水，递给林深。

他接过喝了一口，看了眼空旷的院落外：

“咱们的‘红宝石’计划，大棚的修缮款，还有王栓柱他们的征地补偿款，这三件事，哪一件都不是容易完成的。”

“赵大彪他们造谣的目的，你们随便想一想都能明白，最主要是别被他们抓住心魔。”

“他们巴不得看咱们窝里斗，咱们要是自己先散了，那才真叫亲者痛仇者快！”

三个女人全都看着他，赞同地点头。

他又喝了一口瓢里的水，井水甘洌清凉，感觉眩晕感消退了不少，开始布置任务：

“叶医生，大棚那边土壤和水质的检测报告，尤其是水样，你那边尽快整理好，农科院那边晓禾你多操操心，这数据是关键，关系到后续改良和可能的环境污染指控。”

“晓禾，合作社的章程和‘红宝石’西红柿的品牌推广计划书，今晚辛苦你加加班，一定要做扎实，特别是突出咱们老品种、天然无公害的核心卖点，这是吸引投资和打开市场的敲门砖。”

“翠仙姐，”林深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这是今天院子里的损失，明天买个新水缸换上，正好，咱们四个用，原来的水缸太小了。”

小翠仙一把把他的手打到一边：

“谁要你的钱，这水缸，我得找那几个王八犊子赔，敢砸老娘的水缸，我连他家的锅都给他端来。”

叶蓁蓁也劝林深：

“收起来吧，你才挣几个钱，翠仙姐不会要你的。我妈家正好有个新水缸，明天我就去给轱辘来。”

林深不再客气，又对小翠仙道，

“那好，等我算伙食费时再说。另外，翠仙姐，院墙边那几棵宝贝西红柿秧，就是咱们的‘金母鸡’，你可得看好了！”

“还有，明天我去镇上，家里这边……你多照应点。”

小翠仙一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在，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祸害咱的‘红宝石’秧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林深，你明天去镇上……可得小心点。赵大彪那帮人，吃了这么大瘪，指不定又得憋什么坏呢！”

林深点点头，眼神坚定：

“我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按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