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仙走后，护士过来量完体温，林深服完药，在药物作用下昏沉睡去，田晓禾才红着脸，蹑手蹑脚地溜出病房。

她躲到楼梯间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掏出了苹果手机。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清冷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尿壶翻车”事件带来的巨大尴尬，拨通了姑姑田教授的电话。

“姑姑，是我，晓禾。那个‘红宝石’计划书的电子版，昨晚发您邮箱了，您看到了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窘迫。

“刚看完，晓禾，做得非常好！”

田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欣慰，驱散了田晓禾心头的阴霾，

“思路非常清晰，市场分析和风险评估也很扎实，尤其是立足本地资源禀赋、发展特色番茄种植这点抓得非常准。看来你在双林沟没白待，是真下了功夫的。”

“姑姑，还不都是给您学的。”田晓禾谦虚着。

“总之，你的进步很大，看来，就得下去多实践，那样才能学到真本事！”

说到这儿，田教授突然转了个话题：“那个林深……伤情怎么样了？你姑父中午跟我通话，听说他出事了，急得在电话那头直拍桌子，连骂清河镇那帮人不干人事，太不像话了！”

田晓禾心头一暖，仿佛被姑姑话语里的关切熨帖了：

“手术挺成功的，医生说骨头接得很好，就是伤得不轻，得好好养一阵子……姑姑，姑父他……很看重林深？”

她忍不住追问，想了解那个在悬崖下拼死抢下档案袋的男人更多的一面。

“何止是看重！”田教授感慨万千，

“你姑父说，林深是他带过最有韧劲、最有想法的学生，没有之一。当年在学校，就是学生会副主、席，做事有章法，有魄力，人缘还好。”

“毕业那会儿，省里好几个实权部门看中他，抢着要他留城，开出的条件都不错。结果这孩子，倔得很，死活不肯，非要去最穷最苦的基层。”

“他说，‘不真正踩进泥地里，肩膀被扁担压出茧子，咋能知道老百姓的鞋硌不硌脚？咋能知道他们碗里的饭香不香？’这孩子，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就想踏踏实实，用自己的脚，给老百姓蹚出一条看得见希望的路来……”

寒门学子，拒绝坦途，执意走进泥泞，只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田晓禾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

一股陌生的、酸酸甜甜的热流，悄然漫过心田，在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晓禾？”

电话那头，田教授敏锐地捕捉到了侄女不同寻常的沉默，声音里带上了了然的笑意和一丝促狭，

“你跟姑姑说实话……是不是对人家林深……有点意思了？”

“姑姑，你……你说啥呢！”

田晓禾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那种微醺的情绪里惊醒，脸红心跳地矢口否认，

声音却软绵绵的，一点底气都没有，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电话那头传来了然又带着宠溺的轻笑：

“好好好，不急不急，缘分这事啊，强求不来。对了，”

田教授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

“双林沟这个‘红宝石’项目，构思确实好，但要快速落地，资金、技术和销路是关键。你爸那边，他集团旗下的农产品深加工板块和商超渠道，资源是最对口的。你……”

田教授停顿里一下，“你多久没给他打电话了？只要你开口提一句，都不用他亲自过问，他助理分分钟就能给你对接几家有实力的龙头企业，保准比你自己跑高效得多……”

田晓禾脸上的羞涩和柔软瞬间褪去，被一种执拗的倔强取代。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楼梯间窗台上盆栽野菊的一片叶子，赌气道：

“我才不去求他。谁让他当初拍着桌子吼我，说我放着好好的金融管理不学，非要钻山沟沟当什么农业技术员，没出息，还丢田家的人！他眼里只有他的生意版图，根本不懂我！”

豪门千金骨子里的骄傲和对父亲强势干预的反抗，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清冽的空气带着泥土与湿草木的气息涌入楼梯间。

田晓禾握着尚有温度的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机身，姑姑方才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

尤其是关于林深的那一段，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那个在悬崖下死死护住档案袋、指节发白的身影；

病床上苍白却依旧带着不屈棱角的侧脸；

还有今天下午自己手忙脚乱打翻尿壶时，他那副生无可恋又强忍羞愤的窘样……

这些画面在田晓禾脑海里交替闪现，交织成一个复杂又鲜活的林深。寒门出身，拒绝坦途，执意走进泥泞，只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这份近乎执拗的赤诚，让她心头那片酸酸甜甜的陌生热流，涌动得更加清晰。

楼梯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略快的心跳声。

田晓禾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被姑姑一语戳破心思带来的慌乱。

指尖却再次揪紧了窗台上那盆野菊的一片叶子，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我才不去求他……”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重申某种坚持。

窗外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她微烫的脸颊，也带来一丝清醒。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准备回病房，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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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大楼小礼堂，穹顶高阔，灯火通明，将巨大的国徽映衬得庄严无比。

新任县委书记黄展妍的就职见面会，气氛庄重肃穆得如同凝固的空气。

台下黑压压坐满了全县科级以上干部，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翻动笔记本纸张的细微“沙沙”声，透露出一种无形的紧张。

黄展妍端坐主席台正中，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薄呢西装，衬得她身形挺拔。

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目光沉静如深秋平湖，无波无澜，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般不怒而威的气势。

她扫视全场时，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审视，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匠人在丈量一块璞玉的质地。

连那些平日最为油滑、资格最老、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干部，在她目光平静扫过时，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收敛了散漫，下意识地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