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伏尔加终于驶进了双林沟的地界。

远远地，就看到村口乌泱泱聚了一群人。

车子靠近，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打头的是老李头、孙大哥、王栓柱等人，他们今天明显捯饬了一下，身上都是半新的褂子，腰板挺得笔直。

旁边是“大喇叭”刘婶儿、赵大娘，都是满眼的热切。

叶蓁蓁的表弟柱子带着几个精壮小伙维持着秩序。

后面跟着许多村民，男女老少都有，穿着自己最干净利索的衣裳，脸上混杂着期盼、紧张，还有一种被调动起来的、朴素的集体荣誉感。

车子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村小学门口停稳，车门还没完全打开。

“林干部回来啦！”

孙大哥那带着点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第一个吼出来，透着由衷的欢喜。

“林干部！”

“林干部你咋样了？”

“林干部你可算回来了！”

村民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关切之情热浪般扑面而来。

大喇叭婶儿的声音穿透力最强：“哎哟……我的林干部啊！你这腿…快！快躺担架上！”

她指挥着柱子哥和几个小伙子，“柱子，麻溜的！把林干部抬稳当了，小心点他的腿！”

林深被赵医生和王护士小心地搀扶着挪下车门，叶蓁蓁也从田晓禾的嘉陵摩托上下来帮忙。

林深拄着拐杖站定。

看着眼前一张张真挚热切的脸，

看着村小学门口新挂上的“热烈欢迎省农科院及投资公司领导莅临指导”红布横幅，

看着院内临时搭建的展示台上铺着崭新的红绸布，青翠的松树枝点缀其间，台上那些洗净码放、在晨光下泛着诱人宝石光泽的西红柿样品…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鼻尖发酸。

曾几何时，自己刚进村时，眼前这些村民有几个信任自己？有几个不是冷嘲热讽？又有多少人左顾右盼，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可眼前的情形，仿佛当年《林海雪原》上的小分队，做通了猎户李勇齐的工作，成了消灭土匪座山雕的有力支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围拢过来的乡亲们，露出了这些天来最舒展、也最坚定的笑容，声音洪亮地穿透了清晨的空气：

“乡亲们：我回来了。因为咱们还有好多事要干，明天的接待，就是咱们双林沟村翻身的第一枪！大家伙儿，有没有信心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春雷般炸响的回应，带着泥土的厚重和庄稼人的耿直，震得路旁杨树叶子簌簌作响：

“有——！”

“干他娘的！整！”

“林干部，你就瞧好吧！”

“林干部，你为了咱村都豁出命去了，咱双林沟的老少爷们儿，这回指定给你长脸！”

这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充满了粗粝的力量和蓬勃的希望。

那辆老伏尔加静静地停在飞扬的尘土里，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赵医生和王护士扶着林深，站在车边，看着眼前这充满生命力的一幕，眼神里满是惊心动魄的余波。

柱子按照叶蓁蓁的吩咐，不知从哪搞来一个半旧的轮椅。

林深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搀扶，坐在轮椅上。

小翠仙推着轮椅，叶蓁蓁和田晓禾一左一右，大家跟在轮椅后面，跟着进了小学院里，检查准备工作的情况。

林深检查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仰头望着双林沟村上空那片被呐喊声惊扰却依旧湛蓝高远的天空，宋国栋、赵大彪、黄有德那些阴沉的影子在心底一闪而过。

老狐狸，毒蛇，恶狼…

这盘棋，老子就算瘸着一条腿，也跟你们斗到底！

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些乡亲！

傍晚，吃过晚饭后。

小翠仙家西屋，临时指挥部灯火通明。

林深半靠在炕头，打着石膏的腿小心地平放着。

小翠仙、叶蓁蓁、田晓禾围坐在炕沿和桌边，老李头、孙大哥坐在木方凳上，叶蓁蓁的表弟柱子只能靠在门口，屋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亢奋的气息。

那张钢管支架的圆桌上，摊着村里手绘的简易地图和人员分工名单。

“…赵大彪和黄有德肯定憋着坏，尤其是对咱们的西红柿和明天的展示和参观环节。”

林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扫过众人，“咱们得把篱笆扎紧，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可不，西红柿秧子，”小翠仙一拍大腿，柳眉倒竖，

“豁牙老六那王八羔子，要是再敢来，老娘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翠仙姐，光骂没用。”叶蓁蓁冷静地分析，

“他们不来才怪呢，只不过不知道来多少人，几点来？咱们大不了一宿不睡，睁着眼睛盯着园子就是了。”

田晓禾峨眉轻蹙：“蓁蓁姐说得对，他们肯定还会憋着使坏，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大不了，咱就轮流看着，只要保证今晚顺利度过，明天考察完，就没事了。”

小翠仙一想也是：“那就豁出去了，不就一晚上么，不睡就不睡，让我逮住那王八羔子，非把他的蛋给撕下来。”

小翠仙这泼辣劲儿，说得众人一笑。

田晓禾脸上泛起红晕，偷偷瞄了林深一眼。

林深笑着对孙大哥和柱子说：

“没错！孙大哥，柱子，今晚得辛苦你们俩，还有信得过的兄弟，分成几组，轮流在几个重点的‘样板田’附近蹲守。带上手电，也别打草惊蛇，发现可疑的人，先别声张，盯紧了，等他们动手抓现行！重点是抓证据！”

“放心吧林干部！”

孙大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眼神里透着经历过风浪后的沉稳和狠劲儿，

“柱子，你去叫上东头的铁蛋、西头的二嘎子，都是实在后生，咱们今晚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豁牙老六那兔崽子，敢再来，老子新账旧账跟他一起算！”

柱子用力点头，拳头攥得咯咯响：“好，我这就去！”

林深又看向叶蓁蓁和田晓禾，

“蓁蓁姐，晓禾，你俩明天任务最重。样品展示区是门面，红绸布、松树枝都布置好了，但最关键的还是那些西红柿。”

“明天一早，天蒙蒙亮就去，把选好的样品再仔细检查一遍，尤其是那几家有‘沙瓤蜜’品种和小翠仙姐补种后长势最好的那几株，一颗颗擦干净，摆好。发现任何不对劲，哪怕一点点蔫吧或者斑点，立刻换掉！宁缺毋滥！”

“明白！”田晓禾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透着股认真劲儿，“我今晚就把备选的几户都再跑一遍，打好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