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栋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一声直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

冷汗“唰”地从鬓角、额头、后背上疯狂涌出。

那身昂贵的西装内衬，瞬间变得冰凉粘腻，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洗得发白的手帕，哆哆嗦嗦地擦着脸上、脖子上不断涌出的汗。

手帕顷刻间湿透，沉甸甸的，随时能拧出水来。

可那笔钱……那笔钱，他早就挪作他用，

本想着林深在村里翻不起什么浪，能拖就拖，甚至压根就没打算给。

他根本就没想到，林深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更没想到，胡立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黄书记都抬了出来，而且很明显地站队林深这一边。

他的嘴巴徒劳地开合了几次，喉咙里像是被一团又干又涩的棉花死死堵住，

只能发出“呃…呃…”的尴尬音节。

他的一双小眼睛，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对上胡立明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更不敢看林深那“纯良无辜”的眼神，

甚至连周围那些企业家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和村民们越来越不善的眼神，都让他如芒在背。

一同而来的办公室主任王德发，看着自己的手下，昔日经常被自己呼来唤去的林深，如今被众多领导和大佬环绕、风光无限的架势，连个屁也不敢放。

村支书赵大彪，给宋国栋报完信，见镇长来了也照样吃瘪，更是躲得远远的，不敢靠前。

“宋镇长？是……资金方面，遇到什么难处了？我上次在镇上给您的报告里，好像上面有些钱……”

林深没把话说完，

他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善解人意”的体谅，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仿佛怕吓着对方。

然而，这轻柔的话语，听在宋国栋耳中，却比最锋利的嘲讽更刺耳，

像钝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慢条斯理地凌迟着他的神经。

恰在这时，林深身后推着轮椅的小翠仙，瞅准时机，突然扯着她那标志性的高音嗓门，带着浓浓的“关切”和明显的讽刺，插了句：

“哎呀……我说宋镇长，您可是咱清河镇十几万老百姓的父母官啊！您说话办事，那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金口玉言呐！”

“您那天在县医院病房里，可是拍着胸脯跟林干部保证的，那动静，俺们隔着门都听得真真儿的。这钱……该不会是……黄了吧？”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然后猛地抬手，指着那些破败的大棚，提高了音量：

“您瞅瞅，咱村这几十个大棚，都破败成啥样了？乡亲们可就指着这点希望活命呢！人家外面来的大老板，几百万几百万地真金白银往里砸，咱镇上……堂堂一级政府，总不能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噗嗤——”

“哈哈哈……”

“哎哟喂，翠仙这张嘴啊……”

“响屁？哈哈哈，精辟。”

小翠仙这夹枪带棒、泼辣直白的一番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围观的村民群里，压抑许久的哄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先是压抑的低笑，接着是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看热闹的兴奋、对宋国栋狼狈模样的鄙夷，更是对林深和小翠仙这一唱一和、步步紧逼的极度解气。

“就是，镇长说话得算数啊！吐口唾沫得砸个坑。”

“人家老板投的是真金白银，镇上总不能光画大饼吧？”

“啧，看把镇长急的，汗都流到腚沟里了，怕是心都在滴血吧？”

“掏钱？我看悬，宋镇长兜里怕是比脸还干净。”

七嘴八舌的议论、肆无忌惮的哄笑，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宋国栋的耳膜，刺穿他的心脏。

他一贯在清河镇作威作福，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当着县里核心部门的领导、当着省城来的资本大佬、当着全镇最穷最“下贱”的泥腿子们，被一个驻村干部和一个村妇联手架在火上烤。

他感觉自己最后一丝遮羞布都被当众撕扯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皮，此刻火辣辣地疼。

再看周围，

胡立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峻。

县府办刘主任一脸严肃，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农业局葛副局长虽有三分同情，却也只能摇头。

公安局潘副局长抱着胳膊，眼神默然。

几位企业家则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和鄙夷，仿佛在欣赏一出荒诞的地方官现形记。

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一艘万吨巨轮，轰然驶过宋国栋的头顶。

他感觉自己的颈椎在嘎吱作响，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

他知道，今天不割点肉，不流点血，绝对无法活着走出这片大棚。

不仅会彻底得罪死，手握实权的胡立明；更会在新来的黄书记那里，留下无法磨灭的恶劣印象；他的政治生命，恐怕就此终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剜肉的心疼。

宋国栋猛地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从牙缝深处，挤出几个破碎、颤抖的音节，

同时，他那双保养得白白胖胖、此刻却抖如筛糠的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扶…扶贫资金……镇里…镇里勒紧裤腰带，挤…挤一挤……五……五十万，优先、全力支持双林沟村。”

最后几个字，几乎带着哭腔。

“嘁……五十万？”

没等林深开口，旁边一直抱着胳膊看戏的“北国珍馐”李胖子，不怕事大，开始为林深助攻。

久经商场的他，早就看出其中的名堂。

一个是想干实事，又处处受打压、遭排挤的驻村干部；

一个是仗着手里的职权，私心膨胀，截留挪用扶贫资金，不顾村民死活的镇长；

该怎么送上一脚精妙的任意球，那还用问么？

李胖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先嗤地一笑，声音洪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胖乎乎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旁边一个坍塌了大半、钢架扭曲、塑料薄膜如同破布般在风中飘摇的大棚，语气夸张地对着宋国栋说道：

“宋镇长，您这‘全力支持’……是打发叫花子呢？还是给咱们扶贫事业添堵呢？”

“您看看，就这种温室大棚，修好一个，材料费、人工费，没个六七万下得来？”

“这几十个温室棚子，再加上配套棉被、棚膜、土壤改良、水电设施，没个两三百万，想都别想。您这五十万……”

“啧啧……”李胖子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睛斜睨着宋国栋那张死人脸，啧啧摇头，

“够干啥的？够买几卷塑料布，还是够给工人发几顿饭钱？寒碜，太寒碜了！您这父母官当的，格局有点小啊！”

这赤裸裸的奚落，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宋国栋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