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处，胡立明一身清晨微凉的露水气息走了进来，眼神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振奋。

他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纸张崭新挺括。

“哟，都乐着呢？”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正好再给大家添个喜事！”

胡立明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脸上笑容舒展。

那文件右下角，“正阳县委”的鲜红大印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灼人的眼睛。

病房里的笑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文件上。

胡立明走到病床前，展开文件，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读：

“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林深同志，担任双林沟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全面主持双林沟村基层党组织建设、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及‘红宝石’特色产业项目运营工作。此令！”

“啥？第一书记！”小翠仙惊得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回了保温桶里，溅起几滴金黄的鸡汤。

“县里直接任命？跳过镇里了？”田晓禾抓着合同草案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叶蓁蓁挑了挑眉，反应最快，她趁着林深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任命而愣神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把那支体温计又往他嘴里塞深了一点，淡定地说：

“嗯，这下真成‘林书记’了。不过，林书记，体温量完再看文件，伤员更要讲规矩。”

她把“林书记”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林深嘴里含着体温计，哭笑不得，只能发出含糊的“唔唔”声，瞪了叶蓁蓁一眼。

胡立明看着林深被体温计“封印”的窘样，忍俊不禁，继续笑着传达更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可是黄展妍书记亲自拍板定下的，她在常委会上的原话是——”

胡立明模仿着黄书记那沉稳有力的语调，“双林沟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就得交给林深这样最能啃硬骨头的干部，他躺着都能打胜仗，站起来还得了？全县的驻村干部，都要向林深同志学习，学习他扎根基层、一心为民的赤子情怀，学习他攻坚克难、敢为人先的担当精神！”

病房里再次响起抽气声和压抑的欢呼。

小翠仙激动地直拍大腿：

“哎哟！黄书记这话说的，太带劲儿了！躺着打胜仗，可不就是咱小林…林书记嘛！”

田晓禾看着林深，眼神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喜悦。

叶蓁蓁则低头看了看血压计，嘀咕了一句：“嗯，血压有点升高，看来‘第一书记’这剂药，比十全大补汤还猛。”

……

同一时刻，清河镇政府，那间铺着厚地毯、挂着山水画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却如同冰窟。

宋国栋像一尊泥塑木雕般僵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只有手里紧紧攥着的电话听筒，以及额角不断滚落、擦也擦不尽的冷汗，证明他还是个活物。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谦卑恭敬的表情，但肌肉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是…是，周县长…我糊涂，我深刻检讨！”

“我…我立刻，马上，就按您的要求，不，是按林书记的要求，把镇上那八十万扶贫专项资金，一分不少，今天下班前，绝对拨付到双林沟村合作社的指定账户，您放心，绝对到位！”

他对着话筒点头哈腰，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谄媚和惶恐。

“第一书记的任命公示？贴了，一大早就贴镇政府和村委公告栏了，保证全镇干部群众都看得见。”

“…啊！什么？镇…镇书记的提名悬了？”

宋国栋的脸色倏地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干，握着话筒的手抖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

“周…周县长，您…您再给我个机会…我…我一定戴罪立功，我一定全力支持林深同志的工作，把双林沟打造成咱清河的样板！我…”

“够了！”电话那头，周德海县长冰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宋国栋的心脏，

“宋国栋，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机会？黄书记亲自点的将，县委办全程督办，八百万的投资砸在双林沟，却出了赵大彪这档子事，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往上爬？”

“双林沟这事一出，我告诉你，能保住你现在这个镇长的位置，就是你宋家祖坟冒了青烟。要不是看在当年老领导的面上，就凭你之前那些阳奉阴违、给林深使绊子的破事，还有跟赵大彪那些不清不楚的勾当，你这身皮早就该扒了，好自为之吧！”

“周县长！您听我……”宋国栋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嘟嘟嘟……”忙音无情地响起，电话被对方狠狠挂断，只留下空洞的忙音，像是对他政治生涯的提前宣判。

宋国栋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话筒“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彻底瘫软在真皮座椅里，昂贵的西装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他失神的双眼，空洞地盯着会议桌上那摞厚厚的材料——正是他天不亮就亲自整理好、亲手交到镇纪委的，足以让赵大彪把牢底坐穿、甚至吃“花生米”的贪腐铁证。

里面详细记录了赵大彪如何巧立名目侵吞修路补偿款，如何虚报冒领扶贫补贴，如何强占集体土地……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这些，曾是他用来拿捏赵大彪、必要时撇清自己的筹码。

此刻，看着这些自己亲手递出去的“刀”，想着周德海那句“能保住镇长位置就是你祖坟冒青烟”的诛心之语，

一股巨大的屈辱、悔恨和怨毒猛地冲上宋国栋的头顶。

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传来，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

这一巴掌，是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贪婪，也为那彻底破碎的、晋升镇党委书记的黄粱美梦。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宋国栋懒得吭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

办公室主任王德发，那张油腻的脸，探进来半边。

一见宋国栋那张死人一样的脸，又像看见瘟神一样，立马缩回头去，关紧了房门。

王德发是听见小会议室里的耳光声，才敢贸然敲门。

不料，却看见宋镇长在惩罚自己。

联想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

从林深在双林沟村的风光，到赵大彪被拘；

从县委跨过镇里直接任命林深为村第一书记，到宋国栋主动出卖弃子赵大彪；

王德发已经预感到，那个曾经在清河镇颐指气使、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宋镇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至于，自己给宋国栋孝敬的预先投资，用抬棺争取来的、晋升副镇长的机会，恐怕是打水漂了。

可这种事，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古以来，买官不成，哪有退款的道理。

更不可能去315维权。

就连已经进去的赵大彪，也只能自己认栽，吐干净自己的事，自求多福。

如果像疯狗一样乱咬，恐怕等着他的，是更可悲的下场。

一想到这些，王德发突然浑身失去了力气，像一具行尸走肉，游荡回自己的办公室，瘫软在座椅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