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喧嚣与硝烟被车轮碾碎，抛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公路上。

林深靠在大巴车略显陈旧的座椅里，窗外是飞驰而过熟悉的北方丘陵地貌，深秋的田野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金黄。

他望着窗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沉静的脸。

上面是小翠仙几天前发来的信息，附带着几张用老旧功能机偷拍的照片。

像素粗糙，画面抖动，却足以辨清主要内容：

一张，王四海那张油腻中带着谄媚的脸挤在镜头边缘，正把几张卷边的百元钞票硬塞进李寡妇手里，李寡妇半推半就，脸上是既心虚又贪婪的复杂笑容；

另一张，则是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背面，用歪歪扭扭、如同狗刨的字迹写着“选票”二字，下面列着几个名字，在“王四海”后面打了个粗劣的勾，旁边还按了个模糊的红指印。

林深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冷冽而笃定的弧度，像冰原上裂开的一道缝隙。

省城的这场硬仗，他用一份在近百双眼睛注视下、从超市货架随机取样、由农科院专家现场出具的检测报告，将泼天的脏水蒸发得干干净净。

那报告上“未检出”三个字，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扇懵了造谣者，更让“双林沟红宝石”的名头，带着一股子硬气，响彻在省农研班。

现在，该回村收拾那些躲在阴沟里、以为能趁乱摸鱼的跳蚤了。

他的指尖在按键上快速敲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证据收好，原件放你那，照片多备份。通知田晓禾、叶蓁蓁、孙有福大哥、王栓柱、大喇叭婶、老蔫叔及其他村里的骨干，明早八点，村委会集合。等我。”

信息发出，他随即拨通了田晓禾的电话。

“林深哥，你在往回走吗？”信号不算很好，有些滋滋的杂音，但晓禾清新的声音，听起来总是令人那么愉悦。

林深嘴角微微一勾，心情格外的好，连带着声音也在沉稳中透着爽利：

“是的，晓禾！在车上呢。省城这边，已经结束了，傍晚就能到村里。网上的谣言已破，订单肯定要爆。家里那边，该准备的，尽快着手准备。”

虽然说的是公事，但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心里的轻松。

关掉那部磨掉了漆的诺基亚直板手机，林深睁开眼，望向车窗外越来越近的村庄轮廓。

炊烟在黄昏的薄暮中袅袅升起，熟悉的土路、错落的砖瓦房、远处连绵的丘陵剪影，一股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乡情扑面而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

风已起，而他，早已在风暴中心，张开了那张无形却坚韧的网。

“双林沟，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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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深拄着拐杖，出现在双林沟村口那条熟悉的土路上时，整个村子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荡开了涟漪。

正在地里弯腰侍弄大棚薄膜的汉子直起了腰，在门口石墩上唠嗑的老头、老太太停下了话头，端着簸箕筛豆子的婆娘也探出了头。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踏实，还有发自内心的敬意。

“林书记！是林书记回来啦！”

“林书记！哎呀妈呀，他可算回来了！”

“林书记，省城没事儿吧？腿咋样了？”

问候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乡音和毫不掩饰的热情。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挣脱奶奶的手，噔噔噔跑过来，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林深叔！吃糖！”

手里攥着一颗快化掉的水果糖。

林深笑着弯腰接过，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妞妞，叔不吃，你留着。”

这小小的插曲，让气氛更加暖融。

林深含笑一一回应，脚步沉稳地走向村中心那栋略显破旧的红砖房——村委会。

离得老远，就看到门口已经聚了一小群人。

田晓禾第一个快步迎上来。

她穿着件干净的蓝色格子衬衫，头发简单地用一根黑色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贴在光洁的额角。

几天不见，那张清丽的小脸似乎又清减了几分，下巴更尖了，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真切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林深哥！你回来了！”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泄露了她这几日的思念和紧绷。

“回来了。”

林深看着她眼底蕴含的眷恋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惊喜，知道她这几日承受的压力不比自己在省城小，温声道，“辛苦你了，晓禾。”

“不辛苦！你才辛苦！”

田晓禾连忙摇头，随即脸上绽放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林深哥，你是不知道，自从县里几个大局联合盖着大红章的声明贴出来，网信办又把那些造谣的帖子封了一大片，咱的订单……简直跟疯了一样涌进来。”

“电话都快被敲烂了，包装车间的人现在听见电话铃响，腿肚子都转筋！”

她语速飞快，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脸颊因为激动泛起动人的红晕。

话音未落，一阵风似的红影就刮到了跟前。

小翠仙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红底白碎花小袄，衬得她精神头十足，又充满了灵气。

她叉着腰，上下打量着林深，眼神促狭，嗓门洪亮：

“哎哟喂！瞧瞧这是谁啊？咱们双林沟的大功臣、林大书记凯旋啦！”

她故意围着林深转了小半圈，嘴里啧啧有声，

“省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啊，林书记这趟回来，瞧着更俊了，精神头也更足了！不像我们这些留守的，前些天差点让王四海那帮瘪犊子给生吞活剥喽！”

她夸张地拍着自己熬人的胸口，引得旁边孙有福、王栓柱几个汉子都嘿嘿笑起来，沉闷了几日的阴郁被这爽利的笑声冲散不少。

叶蓁蓁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依旧穿着那身洁净的白衬衣，手里拿着个西红柿检测记录的本子，显得文静而专业。

她看着林深，眼神温润，有关切，有敬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深究的柔和，

她轻轻点了点头：“林书记回来了。路上颠簸，腿伤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再检查一下？”

“没事，好多了，叶医生费心。”

林深对她回以一个感谢的微笑，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核心骨干：

老实巴交、脸上沟壑纵横却眼神坚定的王栓柱；

敦厚壮实、像半截铁塔似的孙有福大哥；

快人快语、嗓门能震飞屋檐下麻雀的大喇叭婶；

闷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眼神却精亮如隼的老蔫叔。

这些都是双林沟压不垮的脊梁，也是他此刻最信任的力量核心。

“走，进屋，开个短会！”

林深大手一挥，众人簇拥着他，走进了那间虽然简陋但此刻格外温暖踏实的村委会办公室。

几张旧课桌拼成的会议桌旁，塑料凳吱呀作响，很快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