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项工作都安排完，林深宣布散会。

大家纷纷起身，离开村部。

桌椅板凳挪动的吱呀声刚歇，屋里的空气立刻就变得粘稠微妙起来。

叶蓁蓁动作最快，她几步走到林深跟前，手指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细边眼镜，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关切：

“林书记，把裤腿卷起来我看看，这石膏拆了才几天，长途奔波，得确认恢复情况。”

她蹲下身，动作自然流畅，仔细检查着骨缝愈合的位置。

林深依言配合，感受着小腿上带着点微凉的指尖触感，目光却下意识扫过还留在屋里的另外两人。

小翠仙的屁股，压根没离开那条吱嘎作响的破木凳，两条腿交叠着，脚尖一点一点，像是在打着什么拍子。

这动作，让林深不由想起第一天入住小翠仙家里时，两人吃晚饭时，掉筷子捡筷子的情形。

她那双活泛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叶蓁蓁的手和林深的腿之间来回扫瞄。

见叶蓁蓁检查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带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熟稔劲儿：

“叶医生，看完了没？看完了林书记该跟我走了。累一天了，人是铁饭是钢，得先填饱肚子！”

她站起身，拍了拍那条引起林深遐想的蓝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晚上想吃点啥？整点硬菜，给你好好补补？小鸡炖蘑菇？还是酸菜汆白肉？”

那架势，那口气，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把村部当成了自家灶房。

旁边的田晓禾，本来正低头收拾着桌上散落的订单和笔记本，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长长的睫毛垂着，没抬眼，但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点点弧度。

叶蓁蓁刚直起腰，听了这话，秀气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

她慢条斯理地把听诊器挂回脖子上，镜片后的目光斜睨着小翠仙，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小钩子：

“哟，翠仙姐这关心可真够集中的。眼里就剩下林书记的胃了？”

“我们这几个忙前忙后、跟着担惊受怕好几天的，就不配吃口热乎的？咋地，村支书选举的票，光靠小鸡炖蘑菇就能换回来？”

她特意把“林书记”和“票”字咬得清晰。

小翠仙被噎了一下，立刻梗着脖子回击：

“蓁蓁，你这话说的！我小翠仙是那抠搜人吗？”

“我是看林书记刚从省城回来，还带着伤，得紧着需要的人先补！你们想吃，吱声啊，还能少了你们的筷子？”

她叉着腰，气势汹汹，末了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没我这一顿，你叶医生那票，还能投给王四海那瘪犊子不成？”

田晓禾终于抬起头，脸上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委屈的浅笑，

声音温温柔柔地给小翠仙“补刀”：

“翠仙姐，话是这么说。可我和叶医生现在住村部宿舍，灶台冷冰冰的，回去也是啃干粮。”

“你家的饭菜香飘出来，我们闻着味儿，肚子咕咕叫，你忍心啊？”

她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里全是“我们好可怜”的控诉。

“咯咯咯……”

小翠仙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指着田晓禾，

“你个死丫头，跟叶医生学不到好，挤兑我是吧？”

她这一笑，刚才那点火药味瞬间散了，

三个女人像约好了似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被她们当成“战场”核心的林深，

看着他一脸无奈又哭笑不得的表情，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在安静的村部里回荡，像一串风铃。

林深揉了揉额角，对这种久违又熟悉的“甜蜜烦恼”感到既温暖又有点招架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果断转移战场，目光精准地投向田晓禾：

“晓禾，我看你刚才欲言又止的，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田晓禾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美丽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咦，林深哥，你这眼睛可真够毒的。”

她没否认，也没理会小翠仙和叶蓁蓁瞬间又聚焦过来的、充满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溜的目光，坦然道，

“嗯，是有点私事，刚才人多，不太方便说。”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崭新的、棱角分明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上没有任何花哨的标记，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感。

田晓禾将它轻轻推到林深面前的旧木桌上。

“林深哥，”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是关于伯母那个……治病基金的事。”

林深刚端起的那个印着红五星的旧搪瓷缸子，顿在了半空。

热水蒸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但眼神里的那份沉静瞬间被一丝愕然和凝重取代。

他慢慢放下缸子，视线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仿佛那上面有千斤重。

“不是早就说了么，”林深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大波澜，“这事，暂时不行。”

田晓禾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一丝急切和想要说服对方的紧张：

“林深哥，你先别急着说不行！你听我把话说完。”

“这个‘仁心’医疗救助基金，是省民政厅直管、正规注册的慈善组织，运作流程在官网上都能查到，每一笔资助去向都公示得清清楚楚，绝对阳光透明！”

“它专门就是面向农村和咱们这种低收入家庭的重大疾病患者的。”

她一边说，一边倾身向前，纤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文件袋上的绕线扣，从里面抽出一叠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资料，快速翻到关键页，指尖点着上面的条款：

“你看，申请条件白纸黑字写着呢：第一，家庭年收入低于当地低保线的三倍——伯母的情况完全符合。第二，需要二甲以上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和治疗方案。第三，医院预估的费用清单。人家资助的钱，是直接打到医院对公账户上，专款专用，一分钱都不会经过个人手，根本不存在什么廉政风险！”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深，里面是纯粹的关心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甚至带上了一点恳求的意味：

“林深哥，我知道你性子硬，不愿欠人情，不愿麻烦人。可伯母的病真的不能拖了！透析一次就是一次的钱，像个无底洞。”

“虽然能报销一部分，但光靠你那点工资，还有家里那点底子，能撑多久？”

“现在又是这么个节骨眼上，王四海那帮人，还有宋镇长和黄有德，他们啥脏事干不出来？万一他们拿伯母看病花钱的事做文章，造谣说你挪用了合作社的钱，或者收了谁的好处，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啊！”

田晓禾唯独没说自己和那个基金的关系，她知道，一旦说了可能更麻烦。

因为这一秘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焦虑：

“与其等别人背后捅刀子，不如咱们自己先把路走正了。走这条慈善救助的路，光明正大！所有政策、流程、材料，我都可以复印给你，你随时查。”

“我田晓禾拿我的人格，拿我爹妈的名誉担保，这事干干净净，绝对不给你惹一点麻烦，也绝不让你欠任何人情！”

话音落下，村部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