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丈夫是真正意义上的纯恨夫妻。

他恨我顶掉他小青梅的回城名额。

我怨他明明不爱，却与我结婚。

结婚十年，我们一直貌合神离。

可遇到危险时，他却将我推了出去。

临死之际，给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辈子我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下辈子，就成全我和秀秀吧。”

等救护车赶到，他早已断了气。

手里还仅仅攥着陈秀秀和他唯一的合照。

再睁眼，我又回到了村里商讨回城名额那天。

我主动找到村干部，

“我自愿留在乡下，为国家付出。”

顾向阳，就当偿还你的救命之恩。

这辈子，我放过你了。

1.

“什么？！你要放弃你的回城名额？”

村干部下巴都要惊掉了，“那可是你拼了三年才挣来的机会！”

“让给陈秀秀吧。”我淡淡道。

“可你上次不是说，回城就和林知青办婚事......”

村干部满脸犹豫。

我眸色深沉，淡然说：“顾向阳要和陈秀秀结婚。”

顿了一下，我又补充道：“他们俩本就互相喜欢，你放心。”

说罢，我在满屋村干部惊愕的目光中，推门离开了。

也不怪他们震惊。

这几年来，我为了这个名额，天不亮就去挣工分，顶着烈日修水渠，样样抢在人前。

谁不知道我盼回城盼得快疯了。

回知青点的路上，顾向阳迎面走来。

“出结果了吗？秀秀能回去吗？”他急切地拉住我，眼里的焦灼藏都藏不住。

我觉得有些可笑，便真的笑出了声。

“你不知道回城名额就一个吗？”

“你想让陈秀秀回去，那我呢？”

顾向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还是说：

“乡下的日子多苦，顿顿红薯稀饭，谁留下都是遭罪。”

“能的话，我当然希望你们俩都走，可秀秀她身体不好......”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半分闪躲：

“名额只有一个，注定有一个人要留下，你希望是谁？”

他猛地愣住，过了半晌，自嘲般的说：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盯了他半晌，“既然知道自己没有，你又用什么身份要求我把名额让给她？”

说完，我越过他径直离开。

果然，这一世，他眼里还是只有陈秀秀。

我也清楚，若让他选，这个名额必定是陈秀秀的。

思及此，我眼中苦涩。

这辈子，我就成全你们。

我不打算告诉他，名额已经给了陈秀秀。

等回城那天，他看到站在我位置上的人是陈秀秀，一定会很高兴。

就当，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礼吧。

2.

我想了一夜留下来之后的事。

乡下的日子确实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

我下乡不过两年，手上就已结满了老茧。

何况是娇滴滴的陈秀秀呢。

上辈子我和顾向阳回城之后，陈秀秀在乡下整天哭爹喊娘。

还没等到恢复高考，她就因为不想一直干活结了婚。

没想到识人不清，那男人结婚后天天打她。

等恢复高考了，陈秀秀已经生了两个娃了。

她婆婆用孩子捆着他不让她回去，整日的磋磨她。

她便再也没能回去。

33岁那年，就肺结核去世了。

顾向阳因为她的死，恨了我一辈子。

现在，换成我留下来了，也该早做打算。

想到这，我就给家里去了一封信，让我妈帮我搜罗高中课本。

我毕竟过过一辈子，知道国家的政策。

哪怕现在不能回城，也可以通过考大学。

第二天，我就找村长借了自行车，去了供销社。

用票买了半斤猪肉，又吃了两个大包子后，我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没办法，在乡下的日子，吃一顿肉是很难的。

砸吧着嘴里的肉香，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迎面撞上了顾向阳。

“林书琴！你就这么容不下秀秀吗！”

“她小时候受过伤，不能干重活，你让她留在这，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我用力甩开他攥着我的手，“放手！你弄疼我了!”

他继续逼近，双眼都染上猩红

“我告诉你林书琴，你别以为阻止秀秀回城我就会娶你，我心里那个人，永远都是秀秀，你别做梦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你爸要是知道，估计也会恨不得没你这个女儿！”

这一刻，顾向阳眼里明晰的恨意仿佛让我回到前世。

上辈子，自从陈秀秀死后，我们之间就再无温情可言。

我们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仇人。

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别提我爸，你没这个资格。”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顾向阳答应过我爸，会一直保护我。

直到那次意外之后。

我没有爸爸了。

再也没有人会保护我了。

顾向阳被我打了一巴掌，愣了愣。

他注意到我手腕处被他攥出来的红印，眼神中有点抱歉。

“对不起书琴，你没事吧......”

我侧身闪开，冷声道“还没公布结果呢，你有点耐心”

“也许你能得偿所愿呢。”

可他却拉住我，眸光晦暗

“书琴，秀秀不像你。”

“她家境不好，没有人会给她后路。”

“你就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帮帮她吧。”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

放心吧顾向阳。

这次，我留下来。

当天晚上，我在被子里发现两个白面馒头。

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我却原原本本的送了回去。

上辈子，我攥着这点好，等了一年又一年

可他从未给过我一点爱意

我早该清醒了。

3.

第三天，我就收到了母亲寄来的高中课本。

她是高中老师，弄到这些自然不难。

只是包裹里除了我要的课本，再没有只言片语。

也是，她从来就不喜欢我。

她是个被父亲宠坏的小公主。

自从八岁那年我贪玩跑出去，父亲在找我的路上出了车祸后，便彻底恨上了我。

母亲的爱从此成了奢侈品，反倒是隔壁的陈秀秀，更像她的亲女儿。

我闹过无数次，换来的只有失望的眼神。

他们总问我为什么总欺负可怜的陈秀秀，却没人看见，是她一点点夺走了我拥有过的，那些微末的一切。

想着这些，我提着课本回了知青点。

推开门，却看见我的箱子大敞着扔在地上，里面的衣物、粮票散落一地。

尤其是顾向阳从小到大送我的木蜻蜓。

整整二十一个，全被摔得粉碎，上面还留着清晰的脚印。

陈秀秀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脸上立刻堆起委屈的神情：

“妍姐，我想着你要回城了，帮你收拾行李，不小心把箱子摔了。”

她语气里满是歉疚，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得意。

“你都要走了，就别跟我计较了。对了，我刚收到干妈来信，正想着要多照顾照顾你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信纸，那熟悉的字迹，是母亲的。

我弯腰去捡地上的木蜻蜓碎片，指尖触到的全是尖锐的棱角。

碎得彻底，再也拼不回去了。

直起身时，我朝她逼近一步。

顾向阳却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厉声质问：

“林书琴，你想干什么？不过是堆破蜻蜓，你至于吗？”

“我看你就是看秀秀不顺眼要为难她！她是好心想帮你！”

原来，连他也忘了。

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每次惹我生气，他都会削一只木蜻蜓哄我。

当年下乡，我什么都能割舍，唯独这二十一只木蜻蜓，被我仔细收进箱子里。

那是我前十九年里，被人放在心上的证明。

可如今才懂，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默默收好箱子，我转身走了出去。

顾向阳望着我的背影，目光里似乎藏着些不忍。

晚上回去时，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二十一只崭新的木蜻蜓。

不多不少，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我嗤笑一声。

迟来的弥补，又有什么用？

我抓起这些新蜻蜓想出门扔掉。

可走到半路，脚步还是顿住了。

最终，我还是转身回来，将它们好好收进了箱子深处。

4

在回城前三天，知青点为回城的人开了一个欢送会。

欢送会的煤油灯晃着昏黄的光，陈秀秀眼圈红红的。

“咱们这些人下乡这么久，回城真是想都不敢想，我真替你们高兴。”

她抬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轻得像叹气。

“不像有些人，心心念念就盼着这一天，怕是早就忘了咱们在田里一起抢收麦子，在土坯房里分吃一块红薯的日子了。”

旁边立刻有知青接话：

“可不是嘛，有些人运气好占了名额，脸都快笑开花了，哪还看得见咱们这些要继续在这儿刨地的？”

“我都好久没见过我爸妈了，可惜咱们没那么会算计，谁知道她的名额是怎么来的！”

“秀秀你也别太难过，咱们一心为国建设乡下，比某些人光荣的多。”

陈秀秀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把脸：

“我不是难过自己走不了，就是觉得大家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有点情分。要是换了我，肯定舍不得走得这么干脆。”

我靠着土墙，指尖捻着衣角的补丁，从头到尾没接一句话。

和他们争这个长短没有意义。

没理他们，我径自回了房间。

可陈秀秀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

“妍姐，别走呀。”

陈秀秀拦住了我。

“我知道你要回城了，这些地方粮票在你那儿也是闲着，咱们知青点的姐妹天天勒着裤腰带，你就不能匀匀大家吗？”

她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我猛地回头，眼里满是厌恶。

“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

“哟，要回城了就是硬气，这点东西都藏着掖着！”旁边的李红梅翻了个白眼。

“大家在一个知青点，就该互相帮衬，你倒好，马上要走了还这么自私！”

“自私？”我气笑了。

“合着我的粮票不分给你们就是自私？”

陈秀秀突然往前凑了两步，眼眶红得像兔子。

“妍姐，我不是要抢你的，就是大家最近都快断粮了。”

“大家每天下地干农活这么累，都吃不上好的，农村的地方粮票在城里又没办法用，你又要走了，你分一点怎么了？”

她说着就伸手来拉我的胳膊。

“别碰我！”我往后一躲，她却不依不饶，手指直接往我攥着粮票的手上抓。

“给我！”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哪还有半分可怜的样子。

“我不给！”我用力甩开她，两人瞬间缠到一起。

拉扯间，粮票直接被扯成了两半，我和她都没站稳，砰地一下摔在地上。

陈秀秀趴在地上，头发散乱着，刚才装出来的柔弱全没了，只剩下气急败坏。

她死死盯着我，压低声音，语气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拽什么？不就是能回城？”

“回去又怎样？你爹早死了，回去照样没人要你！”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爸的死，这是我心里最不能碰的痛处。

一股血瞬间冲上头顶，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旁边的搪瓷缸子就朝她砸了过去。

缸子没砸中她，却在地上磕出个豁口，溅起的碎片擦过她的额头。

陈秀秀摸到额角的血，尖叫起来：“啊！我流血了！林书琴你敢打我！”

我喘着粗气，心里又慌又乱，更多的却是翻涌的烦躁。

这破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就想走。

“住手！”顾向阳的声音猛地炸响。

他几步冲到陈秀秀身边，看到她额头的血，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他抬头瞪着我，眼神像要吃人。

“林书琴你疯了？为了几张粮票你竟然动手伤人？”

“她该打！”我咬着牙，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你还有理了？”顾向阳扶着哭哭啼啼的陈秀秀，“秀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正吵着，村支书和两个村干部闻讯赶来，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村支书皱紧了眉：

“咋回事？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陈秀秀立刻委屈道：“支书，林书琴她仗着自己要回城了就动手打我！”

村支书闻言震惊的看我一眼，眼神复杂，许是没料到我竟没说自己让出名额的事。

看了看她额头的伤，村支书没多问，直接对旁边的人说：

“先把陈秀秀送卫生室去，让李大夫看看。”

几个人立刻应声，扶着陈秀秀往外走。

陈秀秀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顾向阳一眼，哭着说：

“向阳哥……”

顾向阳刚要应声，目光却突然落在我捂着手臂的手上。

那里的血已经从袖口渗出来，在深色的布料上洇出一小片暗红。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跟着陈秀秀去卫生室。

他走过来，声音低沉：“我送你回去。”

5.

我沉默得坐在桌前，看着顾向阳给我上药。

他动作堪称轻柔，一边涂一边低声道：

“书琴，回城后我就娶你。”

“答应叔叔的事，我没忘。说好了保护你一辈子的。”

“但是，”他顿了顿，“你就别为难秀秀了。”

“秀秀不能回城，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遭多少罪。”

他恳求的望着我“你就让她开心些吧。”

我眼睛酸酸的，却始终没落泪。

明天就是回城的日子了。

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放心吧顾向阳。

这次，我不缠着你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回城那日，顾向阳居然在知青点等着。

他站在门外，语气晦涩。

“秀秀，我对不起你。”

“最后，我还是没能带你回城。”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找机会，让你尽早回去。”

我推开门的手顿住了。

原来他以为是陈秀秀。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没有说话。

门外的顾向阳见门内不说话，有点纳闷。

“秀秀，你是怨我回去要娶林书琴吗？”他轻声问道。

见门内还是没声音，他的心一沉。

“对不起,娶她是我的责任，秀秀。”

“但我的心一直都是你的。”

听到这话，我笑了。

笑的泪流满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妍妍妹妹，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小小的顾向阳对着我举起三根手指，稚嫩却认真的发誓。

“那叔叔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惹妍妍哭。”抱着我的父亲乐呵呵的打趣他。

“不欺负妍妍！，不然......”

他咬着手指认真的想了想。

“不然就让我再也见不到妍妍！”

那些经年的画面在我脑海里转了又转，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向阳满是认真的稚嫩脸庞，慢慢扭曲，变形。

最终变成了上辈子那满是厌恶的样子。

我轻轻一哂。

该往前看了。

再见了，顾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