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校导师第9次跟我提出公费参加国际交换生计划时，我依旧犹豫不决。

看着密密麻麻的每日清算本上详细写着每一笔费用，我还是摇了摇头。

“老师，您让我再考虑考虑吧，七天，七天内我一定给您答复。”

离开学校后，我加快脚步小跑着去兼职的酒吧清扫厕所。

这个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全靠我一个人兼职，可我实在不想放弃这次出国的机会。

我决定赌一把，在七天内赚够15万。

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我制定疯狂赚钱计划，白天送外卖、当家教，晚上当人肉沙包、卖血，甚至参与药物试验。

终于在第七天，如愿攒够钱。

可当我拖着扭伤的脚，步行15公里回家时，却看见本应该瘫痪在轮椅上的父亲却在喝酒，植物人的妈妈在跳舞，还有哑巴弟弟在开麦骂人。

闹钟响起时，我弟急忙催促我妈收拾桌上吃完火锅的狼藉。

我妈在手忙脚乱中开口。

“孩他爸，你说哪天要是那臭丫头发现了可咋整？”

我爸猛吸了一口烟，不耐烦道，“怕什么，我们装病也只是为了测试她的孝心而已，我们有什么错。”

可这一刻，我却觉得自己这十年付出，堪比大错特错。

1

“也对，我们生了她，养了她，我们当父母的有什么错。”

“儿子，这里还有虾滑，牛肉，你要吃吗？不吃妈就先倒了，下次再给你买。”

我没有推开门，只是死死的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屋内火锅的香气混着酒气飘出，连带着爸爸的笑声、弟弟的叫骂、妈妈收拾碗筷的声音，都像刀子，狠狠剜进我的心脏。

我转身，拖着扭伤的脚，一步步走下楼梯。

我坐在小区花坛边，任由雨水砸在脸上。

脚踝肿得发亮，可这点疼又算什么呢？

我突然觉得，此刻的心痛，脚痛，比起我过往那十年，简直像恩赐。

我初二那年，弟弟发高烧昏睡不信，爸爸红着眼眶坐在轮椅上抽了一夜的烟。

天亮时，他将农药瓶丢掉植物人的妈妈床上，一脸决然说：

“我们三个都是你的累赘，都别活了，死了才好。”

眼看着他要给我妈灌农药，我发了疯的阻拦，哭喊。

抱着爸爸的腿，不断磕头哭着发誓。

“爸，我求您了，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照顾好你们。”

我爸也颓废落泪，手中农药瓶滑落后，我急忙捡起，扔的远远的。

可当我蹲点在菜市场，买了特价菜回家时，才发现我爸又拿着皮带，在抽打我弟。

“都怪这不争气的东西！要不是他跑去跟人打架，怎么会聋了耳朵！"

“如今的你这小小年纪就成了残疾，以后就算读完书，也没办法给你姐减轻负担。”

“你这个混小子，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呢？”

我扑过去，爬在弟弟身上替他挡住皮带的伤。

当时那个年纪，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弟。

之前我在学校被一个男生欺负，而我弟也是在看到我手上的伤后，跑去跟人家打架。

最终落得个残疾的下场。

那时，看着床上同样绝望的弟弟我暗暗发誓，这辈子不管再苦再累，也都要照顾好他。

那天晚上，爸爸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小玉，爸对不起你……你弟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都怪爸没用，下井干活时不小心摔断了腿，还害得你妈在背我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沦为植物人。”

“如今你弟又变成这个样子，爸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那时看着我爸拼命捶打自己，恨不得挣扎着从楼上跳下去的绝望模样。

我吓得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哭求："爸，你别这样！我赚钱，我养你们！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第二天，我办理了辍学。

从那时起我一天就打着三份工。

早餐店揉面，中午送外卖，晚上在夜市端盘子。

赚来的钱全塞进妈妈枕头底下，植物人的她每天我回去时都纹丝不动的躺着，可每次钱放进去，第二天总会少一些。

爸爸说："拿去给你妈买药了。"

我也没多想，更加卖力的赚钱。

弟弟的助听器总是坏，修一次要两百。

我得啃半个月馒头，才能省下钱给他换新的。

可如今他戴着助听器打游戏，开麦骂队友，声音大得楼下都听得见的现实，就像是狠狠朝我甩了几个巴掌。

多讽刺啊！我忘不了刚刚脑海里看到的那一幕，原来他们都很好啊！

甚至很有可能这十年来，都很好。

而我呢？

我穿着初中校服改的裤子，磨破了就补补。

手腕上缠着胶布，是送外卖摔的，没钱去医院，自己拿纱布裹一裹。

可每次回家，爸爸都会红着眼眶说："小满，苦了你了……"

然后下一句一定是："你弟今天说助听器又不太好使了……"

2

雨越下越大，手机一个劲的震动，是爸爸发来的消息：

“小玉，今天几点回来？爸给你熬了粥，蒸了馒头，外面下雨了，回来慢点。”

“都怪爸没用这双残废的腿不争气，不能在下雨天去接你，委屈我女儿了。”

“你妈今天听到你名字，眼珠子动了！你晚上回来多陪陪她，给她擦擦身子，说不定她还能早点醒。”

我爸每天都会按时给我报备，以前我觉得这是爱我的证明。

可现在我忍不住将他这“温柔的报备”和我亲眼看到的闹钟联想在一起。

闹钟一响，我弟回屋打游戏，我妈急忙收拾碗筷，而我爸则不情不愿的拿起手机，假惺惺的给我发信息……

我盯着屏幕，突然笑了，笑得浑身发抖。

多讽刺啊，我十年青春，换来的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今晚的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真的好冷好冷。

我缓缓站起身，脚踝的剧痛让我踉跄了一下，可我没处可扶。

每一次我都得靠自己站稳。

我坐在桌前，盯着碗里漂浮着苍蝇的冷粥，和那块被掐掉霉点的馒头，胃里翻涌着酸水。

我爸把馒头塞进我手里，粗糙的手指蹭过我的掌心。

"委屈你了，吃这种馒头。"

他叹气，眼神慈爱，"爸把霉点掐了，不会得癌症的。"

我没动，他又叹气，声音虚弱。

"我跟你妈、乐乐，都是一个馒头分三半吃，一碗粥轮流喝……就想着你上班不容易，把好的留给你。"

好的？ 我盯着他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渍，想起昨晚我妈把整盘牛肉倒进垃圾桶的画面。

原来他们嘴里的"好的"，就是发霉的馒头和馊掉的粥。

我弟捂着肚子从房间出来，装模作样地"哎哟"两声。

我拿起馒头，像过去十年一样，温柔地递过去："乐乐，饿了吧？姐姐的馒头给你吃，姐姐不饿。"

我弟眼神一僵，飞快地闪过一丝嫌弃。

我爸立刻拦住我的手："小满，你自己吃！别管这臭小子，他不饿！"

就在这时，我弟的手机里传来队友的怒骂："何乐乐，你聋了吗？别挂机啊！”

我弟条件反射地瞪我一眼："我不吃！你自己吃！"

这一刻，空气凝固了。

我盯着他，惊讶问出声："乐乐，你能听见了？"

"那是不是……不用换新助听器了？"

我弟脸色骤变，慌乱地躲开我的视线，转身冲进厕所，"砰"地关上门。

我爸的脸瞬间阴沉，他故意提起往事："小玉，乐乐当初是为了你跟人打架，才落下终身残疾的，医生说终身都难以再恢复……"

换作从前，我会内疚到彻夜难眠，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3

转身回屋，关上门，给导师发了消息“老师，我去墨尔本。”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他们一家三口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妈尖锐地咒骂："这死丫头竟敢给我儿子吃发霉的馒头？！那脏东西只配她吃！"

"要是我宝贝儿子因为吃了发霉的东西得癌症，我跟她没完！"

我爸压低声音，不满的提醒："小点声！别被她听见！"

我妈不以为然，"她哪天下班回来不是睡得跟死猪一样？她能听见个屁！"

我弟的声音带着慌乱不安："爸妈，我姐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总觉得她今天是故意试探我！"

"要是她真知道我们装病……以后吃苦的就是我们了！"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阴沉道："明天早饭时，我会跟她说你在学唇语，想找个工作给她分担。"

我弟瞬间炸了："凭什么？！我才不要上班！"

“当初全家装病的主意是你出的，你自己想办法！想让我出去上班，门都没有。"

说完，他摔门回屋。

我爸叹了一口气在门外抽了一夜的烟。

第二天早饭，依旧是冷粥、发霉的馒头。

我爸笑容满面地招呼我："小满，快吃，爸亲手做的。"

"等你吃完，我们再吃你剩下的。”

我妈躺在"康复床"上，眼皮"虚弱"地耷拉着。

我弟低着头，眼神飘忽。

我放下筷子，再次试探性开口："爸，妈，乐乐……我想出国留学了。"

听到我的话，我爸当即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满脸的颓废和无力。

“去吧，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想法。”

“我这当爸的也无权约束你。”

“等你出国了，就不用管我们的死活了，到时候我们就一瓶农药了结残生。”

他说完看向冰箱角落里的农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推着我妈拉着我弟进了主卧。

我哭做了许久，最终拿着农药瓶，转身离开。

我去化验了，和我心中所想一样，这些年不知道被多少次提及的农药瓶里面，灌的只是寻常的水。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右脚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三年前送外卖被车撞的那次，医生说要静养三个月，我只躺了三天就爬起来工作。现在每到阴雨天，脚踝就像有把钝刀在慢慢锉骨头。

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拳击馆李教练发来的语音。

“小何，你今天怎么还没过来？赶紧的，别磨蹭，大小姐快到了，今天是你给大小姐当沙包的最后一天。”

“过了今天我就把那5000块钱结给你。”

我攥紧手机，忍着脚痛，加速赶往拳击馆，以往每一次支撑我的是家人的身体，但这一次是信用。

往后我赚的每一笔钱都将会是为了我自己。

地下拳击场充斥着汗水和血腥味。我咬着护齿套，腹部挨了重重一击。

台下穿皮草的大小姐笑着往台上扔钞票："再撑三分钟，这些全是你的！"

肋骨可能裂了，呼吸都带血腥味。

但看着计时器，我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可是真的好痛，好痛，痛到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个不停。

以往每一次被揍的蜷缩在地时，我想着的是爸爸的医药费，我妈的康复费，弟弟的助听器，再痛好像都能坚持下去。

可这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让我险些昏死过去。

当自动存款机吐出最后一张百元钞票，我颤抖着手指清点，150327元。

原本够一家人三个月的医药费和生活开销。

可现在我却不想给了。

我头一次夜不归宿，怀揣着15万回了学校宿舍。

这一夜，我在迷迷糊糊的梦里，梦见十岁生日那天，妈妈抱着我说"我们小玉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可梦醒后，曾经好像也给过我母爱的妈妈，却不见了。

4

昨晚一夜未归，手机里塞满了未接来电和短信，全都是我爸的。

“小玉，你到底去哪了？你妈担心得一夜没睡！”

“爸知道错了，我们不该逼你……你快回来吧。”

“今天是你生日，你弟特意去给你买了蛋糕，你回来看看他…”

我冷笑一声，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了他们的小号朋友圈。

九宫格照片里，他们一家三口正在高档餐厅举杯庆祝，我弟搂着网恋女友，笑得灿烂。

配文：「儿子终于找到真爱，当爸妈的必须支持！」

而在我爸发给我的消息里，他们却「担心得一夜没睡」。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小满！你终于回来了！”

我爸从轮椅上「艰难」地站起来，眼眶通红，像是哭过。

我妈“虚弱”地躺在沙发上，眼皮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醒来。

而我弟——戴着助听器，低头玩手机，听到动静也只是「茫然」地抬头，假装听不见。

桌上，放着一块小小的蛋糕，奶油已经塌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姐，生日快乐」。

而蛋糕盒旁边，还放着半盒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冰淇淋，显然他们已经先吃过了。

我爸声音哽咽，颤抖着握住我的手，“昨晚我和你妈想了一夜，我们……我们不该逼你。”

“我们早就想去死了，可舍不得你和你弟啊……”

他红着眼眶，像个卑微的老父亲，低声下气地求我：“爸放下尊严，求你别出国，别抛弃这个家……”

“小玉，你看！三甲医院康复中心，三个人一个月只用10万，专家会诊，最新疗法！”

我冷声开口，“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爸脸色一僵，随即又无奈道，“没事，爸已经把你妈的陪嫁和金手镯给当了，刚好10万。”

“小玉啊，爸明天找人送我们去医院，你先好好赚钱，争取在我们一个月康复出院后，把你妈的金镯子给赎回来。”

我慢慢折起广告单，轻声问："爸，这康复……靠谱吗？"

我爸立刻激动起来："怎么不靠谱？！人家说了，像你妈这种植物人，一个月就能醒！你弟的耳朵也能治好！"

我弟适时地"啊？"了一声，装作听不清的样子。

我妈的眼皮"虚弱"地颤了颤。

我盯着他们拙劣的表演，突然笑了："好，我知道了。"

第连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天一亮就去了医院。

昨天我在医院查到了我那装病的爸妈还有弟弟的最新体检报告。

他们大概没想过，天道好轮回。

装病装上瘾了，迟早会遭报应的。

我抵达机场时，我爸又发信息过来催我赶紧赚钱。

“小玉啊，你弟他网恋了个女朋友，需要80万彩礼，这一个月里你赶紧想想办法。”

我平静的回复语音。

“爸，你跟我妈还有弟弟的最新体检报告我放在家里茶几上了，你们旅游完了记得看。”

发完这条信息，我直接拉黑了他们。

头也不回的坐上属于我的航班去往一个全新的地方，追求属于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