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婆婆经常说，“我这个人就是命不好，一遭一重事经历，唉……”

每每如是，我都只有一个平平的微笑，是啊，你都经历了三次婚姻了，为什么还要为难我呢？

......

我婆婆，个子不高，肥胖，像鲁迅先生笔下那个杨二嫂，俨然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笑的时候没有眼睛，耷拉着脸又像是谁欠她二斤黑豆。

俗语都说，事不过三，的确我婆婆三婚之后没有再婚。

我怀孕正在妊娠反应的时候，老公出差，婆婆陪着我，但是她重复给我将她的人生经历直接给我讲吐了。

我趴在洗手池旁边，她还在说……

“第一次婚姻，父母包办的，人家是人民教师，咱没有文化……你没事吧，这个时间段就是孕吐，吐出来就好了。”

婆婆一边给我讲她的遭遇，一边安慰我说孕吐正常，我闭上眼睛，内心的OS是：“既然您知道我已经吐了，能不能过来帮我拍一拍背？”

她看我吐得不厉害了，便又继续说道，“结婚后不久就怀了你大姐，你大姐几个月的时候他就开始和我吵架，每次都觉得我文化水平不够，后来不吵了，就直接说不要我了。”

我转过头看她抹眼泪，我也不由地跟着哭，“那他不要孩子吗？”

正在孕期的我摸了摸肚子。

婆婆哭丧着脸，“他不要，但是那个大姑姐想要抱养。”

“然后呢？”

“我舍不得孩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母亲都是舍不得孩子的吧，换做我一样舍不得，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妈妈，所以这也是我后来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对我却没有这么好呢？

再后来，似乎那个“外人”之说可以回答所有婆媳问题。

也就是这一次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大姑姐和我老公原来是同母异父。

婆婆含泪又开始讲述她的第二次婚姻。

我看了看手机亮了，老公抽空给我回了信息，对我说，“我妈就是喜欢跟人诉苦，你选择性地听，毕竟她很不容易。”

初为人妻的我当然会选择理解，后来的后来也才意识到只有我入戏太深了。

“第二个，唉，家暴，他要是不打我，也不至于离婚。”

人间险恶都让她遇到了，我心里为她难过，家暴这种事只有零次和一百次的区别，的确该离。

我老公跟我说过，他有两个父亲，这第二个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我春节的时候见过一面，但是丝毫看不出他有家暴倾向。

难道是善于伪装？

反正我看他憨憨的，很节俭，很细心。

“我是被骗的，被你们姥爷的朋友给骗了，那个人得到了媒人喜钱，却把我卖了！”

说到这里，我婆婆红了眼，她一定很恨那个人，那个把她嫁到了这个在当地颇为富有的人家，当初的彩礼钱颇丰，另外还给我老公的舅舅要了一处房子，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对这次婚姻存在疑惑。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开始了婚姻，又是什么让它结束。

“人们说，他第一个老婆是跳窗户跑了的。”

婆婆言语间有点戏谑，似乎她当初打官司协议离婚是一件壮举。

不过，她的第三次婚姻，似乎真的是扎进人间烟火里了，对方是她一个村子的，放羊为生。

听到这里，我很惊讶，所以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我老公自己奋斗到了现在的样子，毕竟他的后爸是一个羊倌。

我并不歧视任何职业，我也想象不到，现在还算幸福的家庭到底经历了什么心酸波折。

婆婆说得最多的就是“我就认定了他不打我就行了。”

所以最初我对她十分同情，并且也立志想要和老公好好孝顺她，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却再也不能甜美地叫上她一声妈。

2

孕期老公不放心我自己在家，又怕我回娘家让别人觉婆家人不管我，所以他坚定地安排公婆陪着我。

于是“一家三口”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延绵不断的魔咒充斥在我耳边。

我和我妈妈视频的时候，婆婆也来插一嘴。

“亲家母呀，这给孕妇做饭也是不容易啊，咱也不知道闺女想吃啥，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吃不好吃。”

“好吃好吃。”

我在一边小声说，希望她不要再“表现”了，不用我自己做饭，我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口味什么的我不要求的。

我妈妈也微笑着说，“家常便饭就挺好，番茄炒蛋，土豆丝什么的，简单点就行。”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她闺女好养，不挑食。

然而自从挂了视频之后的一个星期，饭桌上每一餐都有一盘土豆丝，原因是得知我喜欢吃土豆。

讲真，喜欢土豆的我沉默了。

婆婆看我对土豆丝的热情不高了，还对我说，“我这都是手工切的，我刀工还可以吧？”

我闷声点头，“嗯，很不错。”

你的刀工是不错，要不然把我刀了吧？

可能是孕期里的人都矫情，但是西红柿粉条油菜这样的组合应该吃的人不多吧？直接给我吃吐。

一切都可以忍受，毕竟她也不容易，要照顾我，我吃现成的就不要挑了。

于是，在一天的中午，我决心要给他们做一个地三鲜。

我带着口罩，炸了土豆，炸了茄子，也给青椒过了油，好的是并没有反胃，最后做出了一盘自认为发挥不错的菜肴。

我们三个人直接吃光盘了。

在我跟老公“炫耀”完了之后去了厨房，定睛一看，锅已经空了，那么我晾着的半锅油去了哪里？

我略慌乱，“妈，锅里的油你过滤放到油壶里了？”

婆婆听到之后站在厨房门口，“什么，油？”

“就在这锅里的，我准备晾凉的。”

“呃，我以为是水，给倒掉了。”

脑瓜子瞬间嗡嗡的，我滴神啊，直接上头了，我倒油下锅的时候还觉得平时自己放太少了，特意多放了，结果就被婆婆当水一样倒掉了。

油倒进去水池的时候看不出来吗？我觉得不下厨房的人也可以分清楚油和水吧？

且不说浪费了，难道不应该跟我说一下吗，或者说当时就开玩笑跟我说这件事，我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生气。

算了，都是为了照顾我，为了洗锅，所以我该原谅的。

转眼就到了婚后第一个中秋节。

作为新媳妇，我自告奋勇地和老公说要宴请亲戚，本市就只有婆婆的弟弟离得最近，所以打算亲自上门送节日礼品，并且邀请他们当晚到我家。

我和我老公去超市购物，婆婆跟在身后。

“儿子，今晚做个红烧排骨，你舅舅爱吃。”

我老公略显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对婆婆说，“妈，你也知道，她偶尔还孕吐，尤其闻不了油烟味。”

婆婆一僵，“那算了，这大过节的，没有个拿得出手的菜。”

3

“妈，我可以做。”

本来就是想要和亲戚们亲近的，何况又是老公的亲舅舅，我也想要展现自己贤惠的一面，所以即便是怀揣着宝宝也要亲自下厨。

毕竟中秋佳节，的确不该潦草。

“你媳妇都愿意的，你反而心疼她了，我们那会儿怀孕了都要下地干活呢，生孩子都是请个接生婆就行了。”

土办法生孩子，听起来就吓人。我连忙打趣，“妈，这生孩子还是要去正规的医院，要是有个突发状况……”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我大孙子一定会顺顺利利出生的。”婆婆掸了掸袖子，要赶走晦气。

我别过脸去，对上了老公安慰的眼神，也便没有再纠结了。

婆婆率先走到礼品前面，各式各样的礼盒眼花缭乱。

“就这个吧，拿几盒。”

老公推着购物车过去，还没有伸手，就被婆婆拦下，“你是不是要给你舅舅买？”

“嗯。”

婆婆利落地把车扭到一边，“不用买了，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我满心疑问，难道她体谅我们婚后经济基础薄弱，所以帮助我们安排了送亲戚的东西。

“妈，您准备了给大舅送的礼？”

“嗯，他喜欢喝酒，我买了两盒，还有月饼。”

婆婆又接着说道，“我们这边你们就不用送了，给你妈妈送的东西你们安排一下吧。”

我大概是听懂了，也就是说她只安排了给她弟弟的礼品，其余的我家这边的亲戚通通没有。

我自知我们成家立业了，就不应该依赖父母了，但是既然送礼就要考虑双方亲戚吧，她这种做法令我很不开心。

但是我只能坐在车里闷闷不乐。

我从来不愿意分你的我的，但是这似乎就是婚姻的一个怪圈，绕不出去。我也不能告诉我老公我因为这样的“小事”而不悦，我了解他，他总是满不在乎，因为在乎的太多，也无济于事。

我只当自己是妊娠综合征，小心眼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厨房准备配菜，便签上标记着自己满意的菜谱，不仅有红烧排骨，还顿了一只乌鸡，一锅板栗猪蹄等等。

舅舅，舅妈，还有他们的大儿子，都在客厅里聊天。

老公和婆婆包饺子，我自己各种忙碌。

到了中秋晚会的时候，准时开饭。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我觉得自己特别为婆家长脸，是个称职的儿媳。

然而好景不长，饭后我躺在床上小憩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厨房叮叮当当的收拾，不是洗碗，是在打包。

“今天小晴没来，这些饺子你们全都带走吧，他们也吃不了。”

婆婆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开始给舅舅他们拿东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瞬间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这是我的家，我是不是该做这些呢，如果说我身子不方便，但是听到他们的话，我又瞬间打消了这念头。

“是啊，他们两个吃不了这些，明天他们不是回亲家家嘛，你们不如也带点。”舅妈笑道。

也不知自己是脆弱，还是真的吝啬，竟然会在意这点东西，我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们没有尊重我。

“儿子，你不是说你媳妇不喝那个酸枣水了嘛，我带走吧。”

什么？她还要对我的酸枣水下手，那可是我老公一粒一粒精选给我泡制的！

我掩面，遮住自己的不快乐，心里开始萌生了自己就是一个外人的念头。

4

彻底让我崩溃是在生产那天吧。

孕晚期我睡不好，基本上每晚都让老公陪我打一会儿游戏才能疲倦之后睡着。这晚照旧，熬到了凌晨两点。

四点的时候，肚子突然好像是被撞了一下，我瞬间就醒来。

接着，我慢慢走到卫生间去方便，起身就看到了马桶里的一抹红色。

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但是我知道这就是见红了，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可能是宝宝要提前报到了。

“老公，我好像是要生了。”

老公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的睡眼，“老婆，你就是太紧张了，乖，快点睡觉吧。”

哗啦啦，话音刚落，就破水了。

老公看到顺腿而流的羊水瞬间就蹦起来了，从衣柜里拎起待产包就要带我去医院。

东方露白，我已经办理好住院了。

婆婆推门进来，我特别注意到了她化了妆。

不到五点钟，她居然化了妆！

“儿子，怎么样了？”

她开口就是儿子长儿子短，丝毫没有说问候一下我这个正在忍受宫缩疼痛的儿媳妇。

罢了，习惯就好。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宝宝要顺利出生。

这天正巧是我爸妈三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我心里觉得是个美好的日子，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我选择晚一点通知他们。

看多了短视频里孕妇生产前都要吃一些自己喜欢的食物，这样子好有力气生，然而我的婆婆给我端来了我最烦喝的小米粥。

我心心念念的是老公经常说的垃圾食品烤面筋啊。

“喝点粥，早饭你们没吃吧？”

这种问题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这个时间点，我们又是匆促来医院的，去哪里吃早餐。

“多少吃一点。”

老公在一旁说，但是我突然就很有小情绪，一口没喝。

接二连三的宫缩之后，我被推到了待产室。

医生给我打了催生的点滴，频率更快的一波接着一波，疼痛难忍。

我爸妈来了，跟我老公说着给医生红包的事情，虽然医院是明确说不收的，但是我们也没有免俗，还是希望得到特殊的照顾。

“妈，早晨医院没有开通网银支付，我准备的现金交了住院费了，你先拿给我点。”

婆婆掏了掏衣兜，眨巴着眼睛，“儿子，妈妈没带钱。”

没带钱！

那个从我怀孕了就说给多少多少钱的婆婆，说她来了没有带钱！

我瞬间心凉了，我在意的不是钱，而是她根本不是真心实意。

“这是三千现金，还有一张卡，拿去用。”

我爸本来不想让婆家觉得给钱争抢风头，所以等到婆婆说了没钱之后才把钱递上来。

“爸，不能用您的钱，我出去换一点，现金准备的有点少了，我妈来的匆忙，忘记带了。”

老公极力的推辞和解释，但是一个出门记得化妆的人，怎么会忘记带钱呢？她就不会考虑我们会遇到什么状况吗？

疼痛和伤心交织，我抓起老公的手，想让他和我一起分担，想让他感受一下我生孩子多么的不容易。

我咬住他的手，但是没过两秒，婆婆突然把他的手抽走了，接着就给我堵上了一块毛巾。

“使不得，使不得，会咬破的。”

婆婆心疼地看着老公手上的牙印，我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我用力地扯掉嘴里的毛巾，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妈妈，我不想生了，我要剖腹产，我说打无痛，不给我打，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所有的委屈瞬间爆发，我已经疼到缺氧，刚输完15分钟氧气，婆婆却给我堵了毛巾，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她想要了我的命！

5

出院的三天后，武汉就按下了暂停键，我的城市也静默了。

小区封控，我妈妈陪着我坐月子，全国人民似乎也在跟着我坐月子。

宝宝15天左右的时候，婆婆来了。

由于我一些不好言说的原因，宝宝一直不能很好的吃母乳。

“你看孩子又哭了，一定是饿的。”

“没事，我给她冲点奶粉。”

老公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希望我开心就好，如果说我和孩子真的配合不好的话，完全可以选择奶粉喂养。

“别，你这样她有依赖了，就更不吃母乳了。”

婆婆拉住老公，阻止他冲奶。

“那不能让孩子饿着。”老公听不得孩子哭。

“这么点的孩子吃不了多少，你饿饿她就会吃奶了。”

所以她是要激发宝宝的本能？

她坚持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当宝宝长达六个小时没有喝奶的时候，我再次忍不住了。

依旧的配合不好，依旧吸不到母乳，依旧的崩溃和自责，依旧的脑海边环绕这“孩子饿着呢，饿着呢。”

“妈，我也知道孩子饿着呢，奶粉不让喝，吃奶又吃不到，你说怎么办，我也想给她吃啊！”

我言语有些激烈了，婆婆又开始苦着脸了，她看着我老公，“儿子，妈是想……”

“亲家母，我们都知道母乳好，但是不能饿着孩子，先喝点奶粉，孩子姥爷说了，别为难孩子，奶粉钱我们可以出。”

婆婆摆摆手，“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哪有孩子不会吃奶的呢，会的，会的。”

当晚，由于生气，由于长期憋奶，由于特殊时期请不到催乳师，我光荣地“喜提”乳腺炎了。

高烧41℃5！

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道怎么入睡的，不敢跟老公说，怕他担心，但是第二天一早，就被看出来了。

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告诉了我妈妈我很难受。

很快，我爸顶着风险各种和门卫说好话，才顺利地给我带来了一个医生叔叔配的药。

而我的婆婆却说要响应号召居家，直到宝宝43天的时候才露了面。

她一进门，放下了怀抱的两棵大白菜。

“亲家呀，真的是辛苦你了，你看这给人们约束的，我们干着急来不了啊……”

婆婆走到卧室里，对上了我毫无意味的微笑。

“亲家走了？”

“嗯。”

虽然心中有怨，但是我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产后激素下降，又初为人母很多无知，月子里好几次孩子哭的越大声，我就蒙住头睡得越香。孩子吃不到奶的时候，我就自责自己很没用。

后来我意识到自己产后抑郁了，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有些话自己放在心里，跟谁都张不开口。

哪怕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哪怕是亲密的老公，通通无法言说。

“最近菜价下来了，我给你带了些。”

我瞅了瞅客厅的菜，“是啊，那几天大白菜还三块钱一斤呢。”

婆婆耷拉下脸，她第一次感受到我言语间有不愉快，和她一直以来眼中的软柿子有了差别。

“妈，你帮我做做饭。”老公厨艺不太好，提出了请求。

但是婆婆却置若罔闻，她抱起宝宝直戳戳就在脸上亲了一口，“清淡点的饭好做，我呀，先看看我的大孙子。”

老公很无奈，但是又是亲妈。

“我来做吧。”

婆婆顺势搭话，“儿子，你歇着吧，你看你眼睛都有红血丝了，出了月子了，她可以做饭了。”

我相当无语啊，真的该不会是把我当生产队里的驴了吧？

给我做顿饭很难吗？

那一刻，心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