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色字头上一把刀。

十七岁那年，我鬼迷心窍地在黑市花重金买走了一个暴戾阴郁却英俊帅气的小哑巴。

疼爱了三年有余，我亲自求皇上罚他流放。

不出半年，他顶着北狼王世子的名头杀回京城，指名要我与他和亲。

把我压在床上那天，我誓死不从，然后我听到小哑巴开口说话。

“死在一起也好，总好过再次被你当成垃圾丢掉。”

我叫缪月灵，前镇远大将军的独女。

十岁那年，我爹和我娘双双战死沙场，皇恩浩荡，他们头七未过，皇上便赐下我这辈子都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从此，我成了京城里人人艳羡的无忧郡主。

作为一个称职的没有爹娘管教的野孩子，诺大的京城，不过是我的玩具。

打架斗殴摇骰子，吃喝玩乐逛窑子。

没有几年，京城里顶有名的世家纨绔都干不完的事儿让我搂了个大满贯。

纵使如此，皇上仍然对我宠爱有加。

我府上的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八方进贡的奇珍异宝永远是我先挑，即便是我捅了天大的篓子皇上也从未责罚过。这般圣宠以至于后宫嫔妃怨声载道，朝中群臣上书参我的本子堆成了山。

没多久，坊间便有了传言，待我及笄之后，皇上便会迎娶我入宫。

于是十六岁那年的生辰宴后，我借着酒意问了他，他当时望着我的脸沉默良久，最后抬手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

“灵儿，你记住，只要朕在，便保你一生无虞。”

当时我看不懂他眼中汹涌又克制的情绪为何，只是从此又安心过上了我的骄奢生活。

......

盛夏的天气总是热得人昏昏欲睡。

那天午膳过后，我正在小花园的凉亭里打盹，迷糊时，侍女小红匆匆忙忙跑来汇报，说是黑市来了异域极品。

我一听立刻神清气爽，忙拽着小红更衣出门。

黑市的看门人王叔与我是老相熟了，我每次过去都会给他带一份醉香楼的花雕猪蹄，再从他手中换回一包王婶儿亲手做的杏花酥。

“真香！”

“那是当然！”王叔面色得意，又迅速转回话题，“你个野丫头，消息这么灵通？”

我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回嘴：“那是！不然对不起我的江湖威名！”

王叔回头眼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头一次没有与我玩笑，“你还太年轻，不懂得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必尝鲜”，说完将我送至门口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我还在琢磨王叔话里的深意，急性子的小红便没心没肺地拉着我冲进了门。

黑市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只是今天的气氛格外地火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南边的一个角落，我和小红交换了个眼神忙不迭跑过去。

“还敢跑！看我不打死你个下贱的东西！”

人群中心传来怒喊和凌厉的鞭笞声，激得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我和小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最前排，冲出人群后第一眼就看到个十余岁的异域少年一丝不挂满身血污地强撑着胳膊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膘肥体厚的大胡子壮汉边骂边甩着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少年愣是一声不吭咬紧牙关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豪不退让。

在这幽暗的地下，那样锋芒毕露的眼神闪闪发光，锐利，充满了杀气，是我这些年在京城从未见过的风景。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我的。

......

“好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人适时开口，然后笑容猥琐地走过去抬脚踩上少年的脸。

“爷就喜欢你这种不听话的野狗，再敢跑我就敲碎你身上的每根骨头！”

那少年闻言眼中仍是无惧之色，奋力挣扎了一下，他回头猛地咬上了老男人的小腿。

惨叫声乍起，少年凶猛无比。

我更喜欢他了。

老男人被偷袭，他的一众随从当即蜂拥而上。眼看数不清的拳脚要落下，我赶忙吩咐小红冲过去保护。

2

“三千两！”

我几步冲到刚脱身的老男人身前报价，不顾他疼的呲牙咧嘴的表情沉着开口，“这宝贝我要了。”

“滚开！”

他满脸的气急败坏，根本没心情与我交易，一心只想置少年于死地。

“三千两，黄金！”

我翻倍提高了价格，好言相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他终于肯正眼看我，皱着眉认真打量了一会儿，沉声道：“原来是郡主。”

我讨厌纠缠，“一个时辰之内黄金必定如数送到府上。”

我看到他额角爆起的青筋和紧握的拳头，拂袖离开前，他堆着僵硬的笑意作揖，“愿郡主能盛宠不衰。”

嗤笑一声，我不以为意地蹲下身，冲着奄奄一息的少年说道：“小可怜儿，姐姐带你回家。”

少年的伤势比我想象中严重，一到家我就请了多年贱友陆卿前来医治。

谁知这厮一进门就开启嘲讽模式。

“快！快让我看看郡主豪掷千金的新宠在哪里？”

“呦！怎么伤成这样？你现在口味很重啊！”

“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喜欢高大英武的哥哥型吗？什么时候喜欢病弱弟弟了？”

陆卿嘴上念叨个不停，要不是手中的诊治没耽搁，我早挥着扫帚将他扫地出门了！

嘲讽结束，他专注地清理起少年右腹下一道六寸长的伤口，原本昏睡中的人突然抖了下眉醒了过来，一睁眼就释放出惊人的戾气，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袭击。

他一动，伤口瞬间撕裂成七寸，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陆卿连忙喊我帮忙。

我哪处理过这情况，撸起袖子硬着头皮冲上去用尽全力按住少年，他故技重施，一回头就咬上我按在他肩侧的手腕。

这孩子难道是属狗的吗？见谁咬谁！

疼痛感倏地传遍全身，我转脸瞥见陆卿满手的血没忍心放手。冷汗霎时细密地爬了一后背，我颤着声音憋出来的话便在暴躁中掺杂了几分挑衅。

“小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有本事你别松嘴！先放手算我输！”

少年闻言愣了一下，不知怎的狠戾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他用那双好看的蓝绿色眸子盯着我的手臂看了良久，最后默默松了口。

陆卿见状长舒一口气，动作更加麻利起来。

“你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封号真不白给，关键时刻居然还能当麻药用。”

我又痛又心烦，狠狠甩了眼刀子给他，“你这嘴是真不白长！少说一句话会憋死你吗？”

他只顾着笑也不回嘴，缠好最后一块纱布后抓起我的右腕回到茶桌前处理伤口。

刚要上药，他突然皱着眉看向少年，一反常态严厉斥责：“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这手腕要是落下什么残疾嫁不出去你负得了责？”

我：“？？？”

拳头已备好，我顺着陆卿的目光瞥见了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机智如我，立刻假装无所谓地接话：“有什么负不了的！以身相许不就得了！”

话音未落，少年嗖地转过去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我和陆卿相视一笑，没再出声。

我心中暗爽，真是个虚张声势又有趣的家伙。

医治结束后我亲自送陆卿离府，离开前他一改之前的嬉笑模样，语气中无端多出几分担忧：“灵儿，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我假装听不懂，没心没肺地回他：“陆卿，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3

几日后再见少年，他已被小红梳洗妥当整个人清爽地站在我面前。

我靠在书房的椅子上翘着腿抱着胳膊仰头细细端详起他的脸，虽然还有不少伤口，仍难挡他剑眉星目的标致五官，尤其是那双异色双瞳，盯着你看的时候侵略性十足。

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叫什么名字？”

我抿了口茶问他。

“多大年纪？”

“家乡哪里？”

“亲人是否健在？”

我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没得到答案，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活像我府门两侧的石狮子。

无奈之下我起身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他眼神越倔强我越想捉弄他！

我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姐姐我好看吗？”

果然，稍一侧脸便瞥见少年蓦地红透的耳尖，我忍不住轻笑着回过身来。

“假正经！小小年纪，如此好色！啧啧啧！”

我顺势去敲他的头，没曾想胳膊刚伸出去一半就被他突袭抓住了小臂。

往事重现！

上次被他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求生的本能支配着我用力地挣扎。

我开始懊悔，没事儿闲的我调戏他干嘛！

我刚要大喊小红救命，就见他安静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掀开了我小臂的衣袖，神情庄重地观察我腕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我后知后觉想起了那天陆卿调侃他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真担心我让你以身相许啊？”

他紧抿着嘴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低下头自顾自板着脸用手指慢慢描摹着那两条狰狞的疤。

画面一下子变得旖旎起来，望着他专注的神情，我的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原本在结痂期的伤口在他的抚摸下更加细痒难耐，我抽了抽手，小声嘀咕，“痒死了，你快松手！”

他难得听话，松手的瞬间我立刻转身坐回到书桌前。平复下躁动不安的心跳，我拿起笔写下两个大字。

“你过来。”

我冲他招手，他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挪到我跟前。

“长生。”

我念着指给他看。

“寓意是长命百岁，今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他似懂非懂地拿过宣纸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折好放进了口袋。

我望着他略显稚嫩却英俊的脸内心其实非常遗憾。

这么好看，可惜了竟是个小哑巴。

小哑巴又凶又不合群，管家带了他没几天就跑到我这里叫苦不迭。

反正家里又不缺劳力，他又安静又帅气，我没多想干脆留在了身边。

这下小红乐开了花，不用随时在我身边鞍前马后，有了大把的时间出去招猫逗狗祸害大好青年。

一日午后我在花园的凉亭里看书打瞌睡，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件小衣服，而他正拿着我原本用来接口水的拳谱练得有模有样。

恰逢府上的老武师青爷经过，这才发现我一时色迷心窍花重金买回来的小哑巴居然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

后来我的书房变成了他的卧房，任他在那些数不清的武功秘籍中徜徉。

他也真是争气，不出一年，便与青爷不相上下。

有时候为了奖励他练功认真，我会硬拉着他陪我去逛街。虽然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但每次遇见了感兴趣的吃食都会被我一秒看穿。

“这是桂花糕，很糯的。”

无动于衷。

“这是糖葫芦，很甜的。”

无动于衷，但悄悄咽了口水。

我假装没看见，神色恹恹，“真是个小古板！既然都不喜欢，我们干脆回府吧！”

他也从不拖沓，跟着我就走，没有丝毫怨言。

我常常心里偷骂他是个傲娇鬼，但每次还是忍不住买回来放在他房里，再躲到暗处偷看他的反应。

他总是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才会放心去拿，只有在那时，他紧绷的脸才有所松懈，就连平日毫无波澜的眼里都会冒出星光点点。

4

醉香楼上了新菜品，我带着小红前去尝鲜，不识好歹的小哑巴一心扑在练功上不屑与我们同行。

我夹了一个焦溜丸子放进嘴里依然能想起出门前他拒绝我盛情邀请的鄙夷眼神，忍不住气鼓鼓地和小红吐槽。

“你觉不觉得那小崽子越大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我太娇惯他了？最近我总觉得他常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小红正与排骨奋战，随口对付我，“郡主，自信点儿，把你觉得去掉。”

“……”

我可能也需要重新换个侍女了。

说话间，小二把新改良的玫瑰酥端了上来，我一看就知道长生一定喜欢，所以我要全部吃掉，连个渣都不给他留。

我正一口一个塞的两颊爆酸，身边幽幽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女声。

“郡主府最近是吃不上饭了吗？吃相如此难看！”

我面上强装镇定，心里迅速问候了对方十八辈儿祖宗。

满京城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只有一人。

丞相府的四小姐，当今皇后的亲妹妹，王雅宁。

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啊，我正没地方撒火，还有上赶着送上门的。

“关你屁事！”

我咽下最后一口玫瑰酥拍拍手没好气道，“真是丑人多做怪。”

“你！”

打蛇打七寸，在吵架这件事儿上王雅宁这种名门淑女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按照惯例，这个回合结束，她也就甩甩袖子走人了，毕竟打架又打不过我。

可没想到，我今天真就栽在她身上。

......

王雅宁阴沉着脸，神情傲慢，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

“我早说过，野鸡进了凤凰窝又如何，徒有郡主的名头，身上流的到底是贱民的血，粗俗不堪，上不得台面。”

我一冲动便反手将茶杯砸了出去，结果瞬间被人打了回来。我抬头一看，是个英武高大的男人，刀削般的精致五官，肩宽腰细大长腿，竟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杨平，给我抓住她！”

王雅宁一声令下，那男人直冲我而来，小红那苦练十余载的功夫居然没能过人家一招。

我开始想念那没良心的小哑巴。

“得罪了。”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抓住我的胳膊反手禁锢于我身后，王雅宁见状得意洋洋地掏出把匕首慢慢走向我。

我还沉浸在杨平的美貌中神游，王雅宁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缪月灵，这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恐怕明天就要易主了。”

我冷笑一声，目光骄傲地望着她，语气里尽是不屑。

“惦记这天许多年了吧！那你可得毁得彻底点，不然只要我活着，你这张脸还是没人要。”

“啪！”

王雅宁到底是个纸老虎，纵使到了这地步也只敢用尽全力狠甩了我一巴掌，刀子连动都不敢动。

左脸瞬间火辣辣的疼，我强咽下喉头涌出的一点腥甜，挂上笑继续挑衅：“别激动，你一动脸上的粉都掉渣了。”

不少围观的客人悄悄笑出声儿，王雅宁恼羞成怒再次挥手，我眼睛都闭好了，就感觉眼前一黑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随之而来是小红兴奋的叫声。

“长生！”

我惊喜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他杀气腾腾的脸。我暗道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拦，长生便已飞身直奔王雅宁而去，出手招招致命。

杨平的反应极快，长生将我抢回怀里那一刻他立刻冲回了王雅宁身侧。

奈何长生这个年轻气盛不谙世事的小崽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针对的是什么人，面对杨平游刃有余地阻拦仍坚持不懈地想要对方的命。

杨平的确是个高手，我第一次庆幸敌人不是草包，若长生真伤了王雅宁一根汗毛，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长生！停手！”

在我喊了第五次后，他终于极不情愿地收了手，杨平倒也大度，没有继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