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蜷缩着已痛到麻木的身体，吃力抬起头，望着款款走来的赵纤云。

我用尽气力咬着牙匍匐到她脚边，用满是血污的手拽住她艳丽裙摆一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狠狠踢开我的手，俯身掐住我的下巴，从前温婉可人的一张脸，总是盛着盈盈笑意，此刻却如嗜血恶魔，眼神里满是嫉妒憎恶：

“卫熙月，你瞧瞧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恐怕连你爹娘都认不出你了吧！哈哈哈！

她缓缓站起身幽幽道：“你的那两个蠢哥哥呀，竟然在你与太子大婚当日起兵造反，你说说他们是不是很蠢。”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置信摇着头，“太子在哪？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她轻轻摆弄了一下白皙手指得意一笑道：“要见墨宸哥哥呀，他不会见你了，他自始至终都是心悦于我，你和你的那两个哥哥一样蠢。”

1

“疼......好疼......娘......熙月好疼......”

“小姐，醒醒，小姐，醒醒啊！”

是婢女杏儿的声音，我猛的睁开眼睛，这是已经到阴曹地府了吗？

转头看到身旁神色焦急的杏儿，我坐起身，四下瞧了瞧，是自己的卧房，身上一处伤也没有，难道刚刚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小姐，您总算醒了，今日是中秋节，您赶紧拾掇下先去宫里赴宴吧。”

我疑惑：“杏儿，今日是哪一年的中秋节？”

杏儿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更为疑惑地望着我：“元平二十年啊，小姐，您是一觉睡糊涂了吗？”

元平二十年，中秋节。

我竟然，重生了！！

前世的这一日，皇上在中秋宫宴上为太子墨宸赐婚，钦点我为太子妃，我那叫一个欢喜，走路都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新制喜服送到府中，我试了一遍又一遍，最新的花样，最好的绣娘所绣，杏儿打着哈欠问我：“小姐，还要试多久啊？奴婢要撑不住了。”

“快了快了！”我穿着喜服转圈圈却就是不肯脱下来。

只是现在，我再也不想穿了。

起身梳洗，看到那只素日最喜欢带的碧玉珠钗，那是太子墨宸所送，我随手扔进了杂物箱，取了家母留给我的玉兰钗插在发上。

又换了一件月白缠枝襦裙，款款来至父亲房内，父亲正在摆弄他的花草。

父亲乃先帝亲封卫国公，母亲在我出生时便去了，我自幼由两个哥哥陪伴长大。

现如今，大哥与二哥一同驻守边关，数年未见，时常书信。

父亲近年身子不大好，已致仕在家，平日里种种花草，偶有老友探望，日子过得清静悠闲。

见我来了，又是同往日一样，千叮万嘱莫要忘了规矩，谨言慎行才是。

大殿之上，宾朋满座，大家相互客套寒暄，上首帝后亦是笑容满面。

太子墨宸刚刚平了西北之乱，得胜还朝，皇帝自是欢喜。

谁人不知墨宸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皇子，有人说圣上对他偏爱，只因他投胎投得好，他的母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嘉妃。

也有人说墨宸自幼聪慧机敏，勇武过人，是众皇子中无人能比的，自是能得到皇帝的垂爱。

那个正端坐在对面，一席华丽锦袍，面如雕刻，周身散着让人无法靠近的寒意的人，不正是他吗？

他看到了我，寒眸微抬与我相视，瞬间多了些许柔和之色，嘴角勾起一抹慑人弧度，我蓦地移开视线，心竟然跳得厉害。

心神不定中我忙端起案桌上的杯盏也不知什么便一饮而尽，辛辣刺喉，我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待放下杯盏时才发现他已走到我的身边。

我垂着头不去看他，他俯身拿走案桌上的酒壶，放了一壶梅子汁道：

“数月未见，小月都开始饮酒了？来，喝这个吧。”语毕他便慢悠悠地走开了。

我瞬间怔愣了一下，那努力控制下的平静似乎还是不自知地被激起了层层涟漪。

不知前世我是为何对他情根深种。

太子墨宸，在我还只是一个垂髫小儿时便认识他了。

2

彼时二哥时常带我偷偷遛出府去玩耍，而深受皇帝宠爱的太子总闲宫中烦闷无聊，也时常偷偷遛出宫来，说来倒是巧，我们三人总是能偶遇到一处。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衣着华贵傲气十足的男孩就是太子墨宸，只当他是某个富家小公子，与我和二哥一样不喜过多管束，宁愿在大街上闲逛，也不愿在家中吟诵那些圣人的道理。

回想那时的时光还真是有趣，记得一日在街上，我们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被人追着从一个饭庄跑出来。

那几个人对他拳打脚踢，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而他却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

我拽着二哥的衣角直晃：“二哥，他们欺负人，我们去帮他好不好？”

二哥还未言语，墨宸微微皱皱眉先开口了：“那个人吃了霸王餐，当然会挨打，我们管不了，再说我们几个小孩子哪里打得过他们。”

“什么是霸王餐？好吃吗？为何吃了就要挨打？好危险，月儿可不要吃。”

二哥耐下心来告诉我，我想那一定是他没有钱吧，我趁二哥没留神，便扯下他腰间的钱袋子向刚刚被打的那个人跑过去。

人没追到，脚下一不留神踩进水坑滑了一跤，再爬起来已是一身的泥水，脸也成了小花猫。

看着二哥与墨宸渐渐跑过来的身影，嘴巴一憋眼泪已经在眼框里打转转。

二哥胡乱帮我擦拭着脸上衣上的泥水，问我有没有伤到哪里。

墨宸拿着一个又大又红的糖葫芦慢慢举到我面前，他说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我接过来，开心地笑了。

他也笑了，眼中的光就像天上亮亮的星辰。

后来哥哥们去了边关，我也安分守己做起了深闺小姐。

直到垂髫变豆蔻，父亲第一次带我去参加宫宴，我才又一次见到墨宸。

他依旧衣着华贵傲气十足，只是眼神中少了些少年时的清滢，多了些锐气寒凉。

原来他就是太子，是那个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是那个世人口中的性子向来清冷孤傲的太子。

他还会认得我吗？

我静静地望着他，他也看到了我，眼中的光好似亮了几分，也许他是记得的吧。

3

“熙月，快告诉我，墨宸刚刚给你换了什么？”一声娇柔在我心上重重一击。

我转头看去，正是坐在一旁的赵纤云，她笑意盈盈的望着我，一双丹凤眼妩媚动人。

她是丞相之女，皇后的侄女，我曾经一直深信不疑的“好姐妹”。

她心悦太子墨宸，我竟从未察觉。

她集万千宠爱，性子颇有些嚣张跋扈，对待下人十分苛责，见到墨宸就会变得乖巧可爱起来。

前世，我天天缠在她左右，视她如亲姐姐一般，这样的宫宴我向来是同她一起献舞的。

这一次我注定不想了。

我提起那壶梅子汁放到她的案桌上,嘴角噙着笑：“姐姐若是喜欢喝，就都喝了吧。”

她欣喜的接过来，纤纤细手随即倒了一杯，细细的品起来。

我不经意间看到墨宸的脸似乎阴沉得快要滴下墨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谁又惹到了这位高冷太子。

笛声响起，我手持一把软剑随着数条长绸从高处缓缓降落。

听得四下一片燥动。

“那是卫姑娘吗？”

“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哉美哉。”

我步伐轻盈灵动，手中软剑随着笛声时起时落。

曲调急转，只见那软剑瞬间绷直，直指墨宸所坐的方向，紧接着几个滑步便已近至他的眼前。

那一刻我真想刨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什么颜色。

他不闪不躲，眸光如春水卷雾，倒是让我怔了一瞬，一个急转身，那剑芒便狠狠刺在自己心上......

一曲终了，上首帝后赞我跳得好，许了一个恩典给我。

3

我恭敬行礼，眸光坚定，字字铿锵：“谢陛下龙恩，臣女想求的恩典是......”

话未说完，曾经与墨宸的点滴画面汹涌而来。

四下寂静一片，我稳了稳心神继续道：“臣女斗胆求陛下为太子与丞相之女赵纤云赐婚，我与他二人素日亲厚，深知他二人早已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臣女求陛下成全。”

语毕，四下又是一片燥动，众人不会想到我求的恩典竟不是为自己所求，而是成全他人。

“一直听说卫公小女心仪太子，原来只是传言。”

“太子那般高冷原来是心悦赵纤云，真是没想到。”

“纤云那孩子看着就不错，她是丞相之女，皇后是她的姑姑，哥哥现下又在延州当刺史，太子与她真乃良配啊，啧啧啧。”

“......”

皇上轻咳几声，还未说什么，便见一旁的皇后笑弯了眉眼开口道：“甚好，甚好，卫丫头，本宫知你是个好的，总听云儿夸你，我知你们是素日的好姐妹，这不有了恩典还想着她，可真是好姐妹好知己无疑了。”

我心下冷冷一笑，好姐妹，曾经我以为是的，从此便再不可能了。

皇后见皇上仍未言语又笑着看向他道：“陛下，快允了吧，卫丫头还在下面等着呢！”

皇上端起杯盏轻啜一口，放下杯盏缓缓开口道：“朕......”

“儿臣不愿意。”一声高吼打继皇上。

我转过头去，墨宸已从案桌后跳了出来，面色低沉，眸光清冷，疾步来到我身侧。

放眼整个皇宫，也只有他敢如此无礼打断皇上，谁人不知皇上对太子是极致疼爱宽容。

墨宸生母嘉妃前些年生了场大病突然去了。

嘉妃在时，时常约束管教，墨宸对皇上还算知规懂矩，嘉妃一走，他的性子是越发的清冷孤傲了。

只是皇上依旧对他疼爱宽容，亦如往昔。

“父皇！”他跪拜行礼起身道，“儿臣刚刚带兵平了西北之乱得胜归来，儿臣不求恩典赏赐，只求父皇不要准了卫家小女的请愿。”

皇上一听，面上瞬间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道：“我儿又立了大功，朕是该好好赏赐于你，既是你不要任何赏赐，那便顺了你的意。”

皇上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看了一眼墨宸又看看我继续道：“卫丫头，你可还有什么心愿，不如为自己求一求？”

“谢陛下，那臣女便为自己求一个姻缘自主，无人能左右吧。”

皇上一拂衣袖轻轻点点头笑着道：“准了。”

这人啊还真是奇怪，明明心悦人家，为何又当众拒绝呢，想不通啊想不通。

回府路上，杏儿问我为何要为太子与纤云求姻缘，她觉得我殿上所说不像是在讲他二人，倒像是在讲我与太子。

我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她又怎知我前世遭遇了什么。

4

翌日，我与杏儿去天光寺为家人祈福。

回府山路上马车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我疑惑便问为何停车，车夫没有作声，我心道不好，难道是遇到了匪徒，车夫已被劫持？

我命杏儿在车内坐好，自己慢慢掀开帘布，另一只手已放置腰间准备抽出软剑。

车外安静异常，并无任何劫匪，车夫也不见了，只看到一辆奢华马车挡住了前进道路。

我心下疑惑，唤杏儿前去探问。

杏儿回来时，步子轻快，满眼闪着星星：“是—是—是太子。”

真是阴魂不散，倒不如是劫匪来的痛快。

可这车夫又是去了哪里？难道是被太子吓跑了？倚着皇上对他的疼爱，真真的肆意妄为。

杏儿笑嘻嘻接着道：“小姐，太子让您过去。”

我抬脚回到马车上坐好，杏儿也跟着上了马车不解道：“小姐，杏儿不明白，以前见到太子您都很欢喜，为何今日......还有昨日......以前小姐上香，太子都会陪着小姐一起，杏儿还奇怪今日小姐为何提前出发了......”

“杏儿，有些表面所见到的东西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人心难测。”

“小姐今日说话怪怪的，可是杏儿觉得太子对小姐是真的很好，一直都很好。”

我淡淡一笑，掀起车帘，见那疏烟漫延，余晖残照，素日知道墨宸也是个有耐心的，这样僵持下去也是无法，只得款步下车，向那辆奢华马车走去。

墨宸手持书卷歪在车厢里处，书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我便靠着门边坐了。

刚坐下来便见他抬头唤了一句：“过来。”

换做以前，我会欢喜地坐到他身边，可是现在，一想到前世遭遇的种种，我的心就痛得如刀割一般。

我神色淡漠：“太子是有何事？请快说，臣女还要早些回府，迟了家父会担心的。”

墨宸放下手中书卷，身子仍是慵懒地靠着：“再不过来，本殿就亲自抱你过来，天气越发的冷了，坐在门边风大，快过来，这里面暖和。”

我仍是不动，再不想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蒙骗，也不看他，只道：“太子到底是有何事？臣女......”

“走！”他对着车外高喝一声打断我，那马儿迅速奔跑起来。

我无耐，想着今日能与他有个了断也好，否则还不是要这样一直纠缠于我。

见他欲要起身，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相触，便走过去坐下，二人之间仍旧隔着些距离。

他察觉到我的异样语气有些急切问道：“小月，你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对我如此冷淡？”

听到这一句，前世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中突然闪现，身子竟微微有些发颤，我用力控制着思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纤云说过的话又在提醒着我，太子一直心悦的是她，他们才是两情相悦，可为何太子当面拒绝了与她的姻缘？

5

我忘不了她甩到我脸上的那个荷包，如同丢一件垃圾。

那是我亲手为墨宸绣的荷包，在他这次出征前送给他的。

上面绣着两只蝴蝶，第一次绣，针角有些粗糙，送给他时还生怕他不喜欢。

我面无波澜淡淡开口道：“冷淡？太子这话熙月不懂了。想是之前臣女做了什么有让太子误会的地方还请太子担待，臣女以后一定注意。”

墨宸坐直了身子，表情有些茫然道：“误会？昨日中秋宴你穿得那样素净，我送你的钗也不戴了，还为我与纤云求姻缘，究竟是为何？今日你又跟我说以前种种是误会？”

他起身坐到我身边，双手放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猛然起身：“请太子自重。”

他的眼神瞬间失了些光彩，悬在半空的双手缓缓放下。

片刻后，他费了些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走到我面前，眼神一片柔和：

“这个也是误会吗？小月，到底是发生何事了？告诉我好吗？”

再次看到那个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我又是片刻的失神，低语道：

“原来它还在啊，绣得真难看，还是还给臣女吧。”

墨宸没有把它还给我，而是迅速将它又小心翼翼收进怀里，那架势像极了小孩子再珍藏自己顶喜欢的一件宝贝！

不知不觉已到了京中最繁华的街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走着走着，马车骤然停了，墨宸跳下马车，嘱咐我在车上等着。

我掀起帘子，并未看到他，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又向后方瞧了瞧，却远远地看到纤云和一个男子的背影。

他二人并肩而行，那距离说不上是亲密还是疏离，两人在说着什么。

我细细辨认，看身形倒像极了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乔卓。

据说这乔卓成日家偷狗戏鸡，不学无数，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这乔卓每次见到纤云都是一副嬉笑殷勤模样。

纤云屡屡与我提起他，都是一脸的厌恶。

也不知为何今日纤云会与他走到一处去了。

“是在找我吗？”墨宸声音响起，我放下帘布，转头便瞧见他举着一支又红又大的糖葫芦。

幼稚，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也难为他想得出来。

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糖葫芦送到我嘴边，笑得像那个曾经的孩子：“以前小月不开心时，墨宸会送这个给她吃，今日小月不开心了，吃下这个可能开心了？”

我感到喉咙像堵着了一团棉花，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发出声音来。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里也感到有点潮潮的。

紧接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我竟把那根糖葫芦接了过来，还接得特别顺手。

许是那糖葫芦太过诱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