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4年七月 — 1017年十月

王旦当国最久，事至不胶，有谤不校，荐贤而不市恩，救罪辄宥而不费辞。，请于真宗曰：“十日不捷，何以处之？”真宗答之曰：“立太子。”逾岁给而借币，告民饥而假粮，皆一语定之，伟哉宰相才也。

——脱脱

1

为国荐才

在王旦多年为相的政治生涯中，总是委曲求全中矫正国策、权衡利弊中为国为民、大肚能容中抛却个人，“我将我无”是他人生的信条。不过这都是他日常工作，若言论他对国家的贡献，最大的当属荐才。对于官员的举荐和任用，王旦自有他的一套方法。许多重要岗位，都是王旦亲自考察官员。比如，王旦会让被考察者提出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以此测试拟提拔之人职能力。对于那些反响比较好的官员，王旦都会深入了解，以保重反响与实际相符；对于那些不择手段营造自己“清正廉洁”外衣形象之人，王旦一半不会大用……总之，对于官员的举荐与提拔，王旦都能做到深入调查，了解这些人的优点，秘密登记他们的政务痕迹。

每次到议定提拔官员时，朝廷都会专门召开会议研究。会上，朝中有发言权的大臣们也都有各自需要推荐的人，大家都会为各自所推荐之人相互争论。若人员提拔有争议，皇帝可能会将拟提拔的人员排除，但对于王旦推荐的人，赵恒都会选用。丁谓因为自身品行不好，向王旦示好，王旦也没有重视他，所以丁谓耿耿于怀，经常在赵恒面前诋毁王旦。但赵恒清楚王旦的品性，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让入朝为官，对别人自然都是用尽其才。所以，针对丁谓的诋毁谤，赵恒不但没有追究王旦的责任，反而更加信任和厚爱王旦。

当然，王旦荐人的方式方法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王旦荐人有其特点，重在所荐之人的德行操守。当时有个官员叫张师德，身居谏议大夫一职，他听说王旦使用人才不拘一格，自觉还有些能力，便想通过王旦的关系去跑一跑官，好让自己挪动一下职位。但他两次到王旦家，都没能见着王旦的面。其实，王旦已知晓张师德找他的原因，只是王旦很反感跑官的行为，才故意躲着张师德。张师德不知其中曲折，认为王旦不见他，肯定是有人在王旦面前说了他的坏话，王旦才故意躲避自己。张师德胸中憋着一股气，他一定要查出这个背后嚼舌头的人。于是，张师德将此事说给了自己的好友向敏中，希望向敏中替他明察。向敏中也答应了张师德一定会留意此事。但此类事，向敏中也不方便给人说，只能在暗地里留意王旦身边的人过了好一段时间，向敏中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有一次，政务堂举行人才提拔重用会议，向敏中去参加了会议。宰执们在会上议定了一些继续提拔使用的人才。等到商议知制诰一职时，大家也都各抒己见，说了自己认为可用的人选。当时有人推荐张师德，说张师德有德行，有能力，很适合干知制诰。但王旦却说，目前不适合提拔张师德。首相的一句话，当然起着关键作用。大家不敢再推荐张师德。事后，向敏中满脸疑惑地问王旦为何不启用张师德。王旦对向敏中说：“我也很欣赏张师德的办事能力，我甚至多次在皇上面前说过张师德是名家子弟，有士大夫的品行和操守。皇上也让我酌情使用这个张师德，可在我准备对他进行岗位调整时，我没想他两次到我家来跑官。你清楚的，我最恨跑官这一套，故而两次未见他。我觉得既然张师德已状元及第，荣进已定，就得心无旁骛好好履职，等待时机成熟了，朝廷自会把他调整到重要领导岗位上来。可他这种为了名利而奔走，破坏官场风气的做法我实在看不过去。他还尚且有门路可走，那些没有门路可以走的人，他们能怎么做呢？”

听见王旦的叙述后，向敏中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向敏中还是询问是否有人在王旦面前诽谤了张师德。王旦微微一笑说：“别人我不敢说，但我也不是糊涂虫，无人能够在我这里诽谤他人，只是张师德是后学之辈，他的做法实在是有意轻薄我。”向敏中对王旦说：“张师德这个人我们都觉得有能力，也有操守，这次没有议定他的提拔重用，但等朝廷有了空缺职位时，希望您千万不要忘记这样一个人才。”王旦对向敏中说：“是否启用张师德，不在朝廷，而在张师德本人，希望张师德以后以政务为重，以做人为重，切不可做此种让人不待见的事情，这也是给张师德一个教训，劝诫他切勿贪图进用、激励薄俗。”看到王旦这样坚决，向敏中也不好举荐张师德了。事后，向敏中将王旦给他说的那些话，反馈给了张师德。听了向敏中的叙述之后，张师德良久不语，似乎已意识到了自己所作所为。以后，张师德改变了作风，干出了一番事业。

在王旦一生中，荐才之事时刻都进行着。1014年七月底，从兖州回到朝廷的王旦，发现了一大批地方治世能臣。于是，王旦给朝廷上书，请求与对于这些人才进行嘉奖，“河北转运使李士衡张士逊、知兖州王臻、知长垣县范识、京东转运使俞献卿、知澶州张禹珪、同监修景灵宫卢守明、京东同都提举巡检使李怀信，騳事干集，望赐诏襃谕。”在发现人才的同时，王旦自然也发现了庸才，请求朝廷派出转运使和提邢狱官员调查这些不作为官员的业绩，“莱州通判徐怀式，知齐州孙梦协、通判阎惟吉，采于舆论，颇无治声，望令转运、提点刑狱司察之。”对于王旦的建议，赵恒全部采纳。事后，赵恒对王旦说：“卿作为宰相，奉命到兖州办理公务，对发现的人才只让朝廷进行嘉奖，而不对他们进行提拔，是不是有些太轻了？”王旦这才说：“我既然向朝廷举荐了这些人，若朝廷对他们进行提拔，这样一来，陛下您提拔人才的恩德不都算在臣头上了，这是做臣子的大忌，所以，臣才知让朝廷嘉奖他们。”王旦完全站在为朝廷考虑的角度推荐人才，让赵恒不得不佩服他的高瞻远瞩。

王旦在期间，还有个叫周怀政的内侍官，总是想着法儿面见王旦，想借势王旦成全自己。王旦看出了周怀政的心思，却装作不清楚，每次周怀政提前请见王旦，王旦都让他在大厅等着，等到众人都到了，王旦才会穿戴整齐地从后庭到大厅来见这些人，大家把需要报告给王旦的事情说完，王旦就让他们离开，不给周怀政单独见面的机会。其实，王旦早看出了周怀政这个人有图谋不轨之心，不愿意与他结交。后来，周怀政发动政变失败，大家才意识到王旦此时的深谋远虑。

八月中旬，赵恒与王旦就杨亿岗位调整进行了深入探讨。此前，杨亿因得病请求致仕，最终朝廷以秘书监、分司西京身份让杨亿在洛阳养病。如今杨亿病好了，请求再次为国效力，赵恒自然不敢马虎。杨亿在辞职前已做到了翰林学士的岗位，所以这次启用杨亿，也不能低于翰林学士的级别。但宋真宗对杨亿的一些性格缺陷还是有些担忧。于是，赵恒对王旦说：“杨亿性格直率，也不喜欢依附别人。他的文学功底自然无人可及，但他私底下却喜欢妄议朝政，这是什么样原因呢？”听了赵恒的话之后，王旦却持有不同意见。王旦说：“说这种话的人不过是借着杨亿的不足来诽谤他罢了。杨亿深受国家恩情，又不是草木，无情无义。他或许说过一些戏谑的话，但要说他讪毁诽谤国家，我敢保证绝无这样的事情。”

赵恒清楚王旦的为人，绝不会因为他与杨亿关系好而故意偏袒杨亿，王旦能这样保证，能说明杨亿为人没有问题。于是不久之后，朝廷让杨亿到汝州任职。然而，对于朝廷的这种安排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当时有个监察御史叫姜遵，他就对杨亿的安排非常不满，觉得这样安排杨亿不合适，还牵扯出杨亿之前因母亲生病而擅离职守之事。朝廷命中书省向姜遵解释这次任职杨亿的来龙去脉，不要让姜遵揪住此事不放。姜遵这才不再弹劾杨亿了。

几天后，原先被调整到河南府任职的冯拯任职期限也满了，便给朝廷上书请求朝廷尽快安排接替他的人。中书省的统一意见是打算让相州知州张秉接替冯拯。但皇帝却不同意中书的这种意见。赵恒认为：“之前张秉曾在河南任职时威望不高，这次继续将张秉调往河南不妥。”王旦说出了中书推荐张秉的理由：朝廷郎中以上的官员不多，三司副使也都被调往外地担任地方大员。临时调整人员恐怕来不及，只能推选张秉了。王旦完全按照国家相关制度来推荐张秉，赵恒却不满意张秉的行政才能。最后，王旦与赵恒两个人相互让了一步，让三司盐铁副使、直昭文馆赵湘接替了冯拯的位置。

九月中旬，朝廷在景福殿主考亳州、南京路的一些举人，得到张观等进士二十一人，全部都赐予进士及第，朝廷对他们按照封禅祭祀时安排官位。对于这次取士，赵恒似乎很高兴，因为这批士子虽人数不多，可都有真才实学。于是，赵恒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对王旦说：“最近录取的这批士子文艺俱精，且都出身贫寒。当然，负责考试的人也不容易，若在考试中徇私情必然损害国家利益，但若拒绝举荐士子又会遭到诽谤。”王旦的回答却很实际，他说：“如今各处郡县地域广阔，人口众多，陛下须亲自考试。南省将士子们送到京城来参加考试，如若不是朝廷的特意主持这次考试，仅凭指定有司官员推荐，恐怕也难以得到这么多人才。”王旦这话的意思是单单凭借南方不断给朝廷输送士子还不够，毕竟地方上送到京城的士子良莠不齐，一定要朝廷重新选拔这些举人，才能发现人才。赵恒对于王旦的建议深以为然。

然而，赵恒与王旦刚刚说完取士的事宜没几天，又发生了落榜士子状告取士不公平之事。此前，开封府开设服勤辞学科考试，并将成绩优异者二十五人拟录用。此时有个落榜士子刘溉向监察部门检举揭发这次考试内幕：这二十五个人当中，有些人不是开封户口，却冒充开封户籍参加考试，还被开封府录取了。这可是大罪，因为这种考试是由开封府组织的，对参加考试的士子户籍有严格限制。可是这样，还是被人钻了空子。消息不胫而走，原来这些被预录取的二十五人中有十三人不是开封户口，他们清楚朝廷会追究此事，到处藏匿，有司衙门派出人去抓捕这些逃跑的士子。此时，王旦坐立不安，对赵恒说：“陛下降下诏书纳才，目的是搜罗天下才俊，但如今却变成了满城搜捕士子，负面影响太大。且设置科考的目的还是为了选拔贤德之人，这些部门竟然如此做，多有不妥之处，希望陛下您明断。”赵恒觉得这样处置这些士子有些严重，对王旦说：“这也是有关人员未将政策宣传到位，以致考试时出现了这样的失误。请有司官员将那些抓住的士子都放了，只将举报人刘溉拘押起来。”但赵恒的决定也不一定所有人都支持，御史高弁觉得这样处置刘溉太严重，原因是刘溉举报属实，这样都被处置，以后谁敢还对考试不公平再举报？赵恒没了主意，只能问王旦怎么处置这件事，王旦说：“刘溉状告这些士子并非出于公心，他是因为自己落榜了又见不得别人被录取而已。朝廷罢黜他也合情合理，谏官虽有闻风而动的职责，但也要将事实调查清楚，高弁连事实都不清楚，就莽撞提建议。现在看来，这件事倘若不是陛下您果断处置，不能识别这次举子们所犯错误，甚至那些州县都有可能会被连坐。所以说，御史说的话，也没有道理。”听了王旦的叙述后，宋真宗这才拿定了主意。

王旦在原则问题上坚决不让步，并不是王旦几近迂腐，而是坚持对的事情不改变立场。很多时候，赵恒也听从王旦的建议。在对朝廷荐才这方面，王旦素来都颇有手段，但又喜欢“深藏身与名”。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王旦不会让人才流失，都会将他们调整到重要政务岗位上来，为朝廷培养人才。比如对已故参知政务李穆儿子李行简的提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王旦早听说李行简有德行，名声也很好，只是李行简因父亲去世后，朝中无推荐的人，便以作监丞的身份在家居住。王旦便亲自考察了一番，发现官场中对李行简的社会反响也都很好。王旦给朝廷建议提拔李行简，最终，李行简被授予太子中允。但当拿朝廷使者拿着调令去找李行简时，却不清楚李行简住在哪里。宋真宗命人到中书去询问王旦，方才清楚李行简原来是王旦所推荐。

王旦任职宰相以来所推荐之人，都非名声赫赫的朝中大臣及其子孙，而都是一些新人，这些人在王旦的推荐下，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等后来王旦去世后，史官按照赵恒的要求修撰《真宗实录》时才惊奇地发现，朝廷中那些人员都是王旦推荐的。

十月初，此前被契丹狠狠打了一顿的高丽开始再次与宋朝建立外交关系。当时契丹进攻高丽，高丽未向宋朝求救，而是联合女真击败了契丹进攻。现在契丹与高丽之间也建立某种和平关系，派出使臣继续出使宋朝。而高丽的使者要到汴京进贡，须过海从登州登录，然后沿着陆地向西而行。登州地方官听闻高丽使者求见，不敢开门迎接。登州地方官马上派人给朝廷报告这一消息，征求朝廷处置此事的意见。考虑宋朝与契丹的关系，赵恒和王旦商议对策。对王旦说：“卿觉得我们如何处置这件事？”此时，王旦再次表现出了自己高超的外交手段，他对赵恒说：“高丽年年都来进贡，只是近几年被契丹阻断了而已。如今让高丽来汴京，契丹方面一定没有理由反对。况且使臣离开高丽时，契丹肯定已清楚这件事了。若契丹派出人来过问此事，我们只需要以诚相待好。”

此时，皇帝还没说话，站在一旁已被再次调回中央的王钦若抢先说：“契丹使者和高丽使者一同到汴京了。”王钦若这自然是提示赵恒一定要考虑契丹方面的问题。王旦说：“各处小国家都来进贡，显示他们对中国的尊重也是常事，即便他们之间有嫌隙，咱们不能轻易表现出顾此失彼的意思。”听完王旦的话之后，赵恒觉得王旦说得有道理，夸赞王旦识大体顾大局。王钦若的挑拨离间并没有起到作用。之后，朝廷命人去迎接高丽的使者了

几天后，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玉清昭应宫建成了！宋真宗听到这个消息时兴奋不已，要清楚，这个工程原计划十五年完工，没想到提前建成了，工期缩短了七年。于是，全国各地庆祝这一庞大建筑群的建成，朝廷专门发布了一个公告：允许汴京狂欢五日，两京之的狂欢两日，其他地方狂欢一日。建成后的玉清昭应宫比预想得要大很多，共有两千六百多间房屋，耗资白银亿两（合人民币约200亿元），其规模之宏大，奢华之程度，超过了传说中的阿房宫。这是宋真宗一生当中最为得意的工程。

然而，在全国各地陷入狂欢时，在京城里发生了一桩命案。杀人者很快被抓住了。御史台知杂事王随请求将这个杀人者凌迟处死；赵恒却持有不同意见。赵恒对王旦说：“自古以来五刑已成为定制，何必要对一个死刑犯这样做呢？”王旦也同意赵恒的意见：“王随是谏官，弹劾也有他的职业标准，不过他的建议割碎此杀人者不是很妥当。况且这个杀人者犯罪实情清晰可见，将其处死也达到惩治目的了。”毫无疑问，这次，赵恒又听从了王旦的建议。况且此事玉清昭应宫刚刚竣工，不宜搞出太过血腥的处置罪犯场面。

十一月，皇帝还沉浸在玉清昭应宫竣工的喜庆当中。不久，朝廷对修建玉清昭应宫的人员进行几加封。昭应宫使王旦追加司徒，修宫使丁谓调整为工部尚书，修宫副使林特擢升为三司使，工程监督蓝继宗洛苑使授予高州团练使。

几天后，朝廷将广南东路转运使李欣和西路转运使高惠连做了个对调。因为此前寇准曾经给皇帝推荐高惠连，说高惠连有才干，但近期才发现到处都在传高惠连生活铺张浪费流言。朝廷这才将他调任到广南担任转运使。

赵恒还与几位宰执由高惠连之事说起官员使用情况，“高惠连曾经上密奏朝廷不能使用有道德的人，这种人往往会坏事，还用五行理论来解释。朕看了他的札子以后，觉得高惠连这个人有口舌之利，并没有真才实学。”听了赵恒的话之后，王旦用五行理论来反驳高惠连提出不能使用善人的利用。赵恒也觉得王旦的理论更加符合实际一些。

几天后，朝廷对玉清昭应宫新增判官、都监两个岗位。此时，需要有两个人来担任此职位。王旦清楚这两个岗位的重要性。因此，王旦给朝廷推荐了左正言、直集贤院夏竦，让夏竦担任昭应宫判官。都监为皇帝身边的内臣周怀政，王旦之为景灵宫朝修使也，竦实掌其牋奏，竦尝卧病，旦亲为调药饮之，数称其才，因使教庆国公书，又同修起居注，及是为判官，皆旦所荐也。”

十一月底，知秦州（今甘肃天水）张佶给朝廷上了一道札子，表明宋朝西北边境的少数民族骚扰边境，他已派人去镇压了，还请求朝廷犒赏士卒。对于张佶的这份札子，赵恒忧心忡忡，王旦也忧心忡忡。其实早在半个多月前，张佶给朝廷上书说，边境上的那些少数民族骚扰宋朝边境，朝廷只是让张佶负责侦查，若真有敌人入境，将敌人赶出去即可，切不可带着士兵深入敌境内。想不到半个月之后，张佶还是没忍住带着人冲入敌境。王旦说：“如今四方安定，契丹也恪守盟约，西域各个小国家年年向我们进贡。所以。对待那些汴边境少数民族，边境守臣不应该贸然打压，首先应该以稳定为大局。”皇帝也认可王旦的话，说：“边境臣子喜欢用兵，但他们不清楚对国家而言，没有战争是最好的。当初河北请求增兵，王钦若对这种说法保留意见，只有朕果断没有增兵，这才让边境安宁。”说完这话以后，赵恒又意味深长地对王旦说了一番话，当值得深思。赵恒说：“想起曾经邢昺的经历，朕经常半夜深思，如今国家地域辽阔，到处都需要设置官员，对他们委以重任。但谁又能完全掌握这些官员的善恶本性呢？若这些官员们在地方上干出败坏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情。自古以来，帝王勤于政务是为了让各处安定，不出现败坏之事。如今，国家政务繁多，人力不够，这需要卿等上心处置啊！”这是赵恒在敲边鼓，王旦自然表示为国家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十二月，赵恒又设置四“使”，授予王旦为奏告大礼使，向敏中为仪仗使，寇准为卤簿使，丁谓为礼仪使。这四使中，以丁谓的礼仪使为首。当初皇帝打算将这个礼仪使授予向敏中，但向敏中身体不好，授予了丁谓。

这说明赵恒又要搞封祀之事了。

2

老骥伏枥

1015年）正月初一，皇帝一早上起来打算到玉清昭应宫祭拜。赵恒先让相关人员进行准备，又派出人拿着朝廷的奏表向玉清昭应宫里的玉皇大帝奏事。然后，赵恒到了宝符阁，祭祀各位天神。祭祀活动结束之后，赵恒从玉清昭应宫返回到崇德殿接受群臣新年祝贺。然后，皇帝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之人，其他犯罪人员一律减刑释放。

随即，中书省给赵恒上了一道推荐官员的札子，札子里面涉及御史中丞冯拯、太常博士知桂州王专、大理寺丞河南府军巡判官赵喻三人重新任用问题，看了中书上的札子后，赵恒召集宰相商议官员任职事宜。赵恒的意见是：这次举荐的官员有所异常，王专可任转运副使，赵喻调整通判。对赵恒的这种安排，王旦持有不同意见：“前后举荐王专的官员有十六个，他已升迁新官职有三年，可以按照陛下的意见来安置。但赵喻刚刚得到京官身份，不宜再对其进行擢升。以后举荐的官员，须看官员的任职履历，才能确定官员岗位调整。”赵恒同意王旦的意见，“王专前后十六人保举，转官亦已三年，诚如圣旨处分。赵喻近得京官，欲止升差遣。今后举官欲并以考第历任进呈。”

几天之后，赵恒打算到上清宫、开宝景德寺等地祭祀。王旦等人觉得赵恒祭祀时要举行百拜大礼，对赵恒来说这是个吃力活，请求赵恒只在正殿参拜，其他各个偏殿则由宰辅之臣代为祭拜。但赵恒不同意这么做，觉得这么做没有诚意。王旦等人鉴于赵恒的身体状况，再三恳求，皇帝才让礼仪院查阅资料，详细核定是否可以由宰辅之臣代替皇帝去祭拜寺院的偏殿。

次日，赵恒擢升天书刻玉都监、内殿承制、入内押班周怀政为如京副使。周怀政其实早想被提拔。之前在玉石上雕刻天书的工程完成后，赵恒打算赏赐负责这项工程的王旦等一行官员，但王旦拒不受各种赏赐和擢升，所以那些实际负责工程进度的人也没有得到朝廷封赏。这时候赵恒擢升周怀政，可能是为了弥补之前周怀政未得到的赏赐。

二月中旬，澶州知州靳怀德给朝廷上书，希望可以给他多拨付一些公用钱。赵恒与宰相商议此事。公用钱其实是外任官员除了本俸外，依照官位等级，朝廷每个月单另给官员发放的一笔福利，京师官员亦依等级按月或按年付给。这就是宋朝公用钱制度。公用钱一般由官员自行支配，朝廷不问具体花销明细。但朝廷给官员的这部分公用钱一般都够官员个人花销，不知此时靳怀德上书要钱，不清楚做什么用？赵恒对王旦说：“靳怀德一生清廉，勤于政务，做为人也很低调，他所在的澶州有守黄河的重任，每次他都亲自视察驻守兵卒，若发现有人对乞丐进行打压，靳怀德会在人群中予以惩治，因此士兵们再也不敢触犯法律。这样的人，可以委以重任。现在他要钱，可以拨付。”然后，朝廷给靳怀德赏赐了五十万贯公使钱。对于赵恒的这种慧眼识才，王旦全力支持。

然而，恰巧此时，又有灾情上报。这次是旱灾。赵恒心中很着急。但赵恒想通过祭拜他加封的那些神仙来解决，请神灵们庇佑大宋朝。于是，赵恒到玉清昭应宫转了一圈，然后又到了开宝寺、上清宫祈雨，众人期待的雨并没来。旱灾持续着。

几天后，皇帝让礼部贡院上报之前参加科举考试人员信息，“丙子，诏礼部贡院，进士六举、诸科九举以上，虽不合格，并许奏名。”

次日，一个官员不听话受到了朝廷的处分。这个人叫陈尧咨，他还有两个哥哥陈尧叟、陈尧佐。相传陈尧咨这个人很有才华，在咸平三年时高中状元，成了朝廷的人才。据说陈尧咨除了才名出众，武艺也很高强，箭法也是百发百中。有传言说，欧阳修《卖油翁》里那个卖弄箭法的人是陈尧咨。这样文武双全的人，自然会受到朝廷重视。几年时间下来，陈尧咨从小官员干到了省部级大官。眼下他已是龙图阁直学士，处所在永兴军。但正是因为少年得志，使得陈尧咨盛气凌人，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恰逢此时，有个叫乐黄目的转运使从永兴军回来以后，将陈尧咨在知永兴军期间的种种行为，便告诉了宋真宗。陈尧咨也清楚了这件事，请求朝廷罢了他的官，但朝廷并未罢免。之后，朝廷将陈尧咨从永兴军调往河南府任职。此时，又有传言说陈尧咨恣意放纵，胡作非为，不顾法律法规。于是，赵恒让乐黄目去调查，发现传言非虚。赵恒听了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将陈尧咨被贬黜到邓州任职。事后，赵恒对王旦说：“有传言说乐黄目在陕西期间用条文约束边境事宜，处置很严。”王旦表示：“太祖时边境守将们骄横跋扈，这才派出儒臣到边境去整肃吏治。”赵恒说：“近来听说那些边境官员们经常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乐黄目能这样约束手下，的确应该嘉奖。不过对于边境守将还不能太过打压，否则会滋生事端。让汴京转运使们秘密训诫即可。”赵恒采纳了王旦的建议，令转运使们训诫边境官员，让他们不要飞扬跋扈。

处理完陈尧咨的事儿没过几天，天气变了，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赵恒很高兴，这说明之前的祈雨起作用了。高兴之余，赵恒写了天降大雨的诗歌，要求王旦等宰相们作诗附和。

三月初，中书省群臣按照制度举荐官员。于是，中书产生了一份举荐人员名单。赵恒看了名单之后说：“外界都传言皇甫选这个人喜欢谈论政治。陈绛这个人也是个干吏。”王旦却有不同意见，他对赵恒说：“皇甫选这个人喜欢学古人，但遇到事情时往往显得很迂腐，不堪大用。陈绛这个人胸中有策略，外界的声誉也很好，但品性高傲，难堪大任。”赵恒被王旦泼了一盆冷水，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此时，还有一个叫李永锡的官员也在被举荐之列。赵恒向宰相们征求对李永锡的看法。王旦表示，李永锡之前因为妄议封祀之事被贬黜。这是王旦给赵恒打了一剂预防针。听到王旦这么说之后，赵恒便不打算重用李永锡了，因为封祀之事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主意，此时用一个反对封祀之事的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另外，赵恒还发现了李永锡的不良之举，他对王旦说：“像李永锡这样的人喜欢诽谤朝廷，近日有人发现他还做一些拉帮结派事情。若任由这种情况发展，很容易形成朋党。现在我们能要做的，也只有从根子上杜绝他们形成朋党。”要知道朋党在宋代可是死穴，王旦也表示：“唐朝文宗时又二李朋党，相互之间斗争，或擢升或贬黜，以至于晚节不保。”

又过了几天，经过前期考试，已从全国各地的举人当中选拔出了一批士子。赵安仁等负责科考的官员将考试合格人员花名册递告了赵恒，看到花名册，赵恒对王旦说：“今年考试，没有听到非议考试的消息。”王旦说：“这都是按照制度来推行的，只要考试时坚守制度，做到大公无私，未士子举报考试不公平。”赵恒笑着点着头，表示王旦说得对。

不久后，在崇政殿复试。但复试时，那些预选的士子有很多都落选了。赵恒怀疑考试时还是因为封弥誊录制度未落实到位，导致考官故意照顾一些士子，因此，赵恒让宰相们重新翻阅之前的考卷。王旦担心因此牵扯出更多纠纷，对赵恒说：“做考官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公道自在人心。”听了王旦这么说，赵恒也觉得不应该再追究考官的责任，于是朝廷按照考卷成绩开始取士。这一次，共取赐进士出身九十七人，其中六人赐同进士出身。还有一些另外的御赐，比如，赐七十八人同三礼出身，赐诸科三百六十三人及第、同出身。总之，这一年宋朝取士二百零三人。等到名次排好以后，这份名单交给了皇帝。宋真宗问王旦：“这些人当中有卿熟悉的人吗？”王旦等人看了这份预选士子名单，齐声对宋真宗说：“这批士子臣等都不认识，他们都是朝廷真正搜罗的寒士人才。”赵恒很高兴。

只是最后在状元人选上，赵恒与臣子们产生了意见分歧。当时有两个士子的考试文章非常好：一个叫蔡齐，一个叫萧贯。这给最终评定状元带来了麻烦，毕竟迟迟难以决策，也就意味着这两个人都有资格当状元。一时间评定状元难住了考官们。最终，宋真宗听了寇准的话，状元给了蔡齐。需要说明的是，这批士子当中有个排在最末位的士子叫范仲淹，他的光环没有蔡齐和萧贯大，毕竟取了二百多人，状元是最受关注的。只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排名第九十七名的范仲淹会在以后宋仁宗时大放光彩，还向所有士子排名喊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士大夫阶层治理国家的共同理想。当然，这一批人才当中，还有个士子叫滕宗谅，他也将在宋仁宗庆历年间挪用公款又烧毁账本而被贬黜，范仲淹曾极力为他担保，依然难以保住他。他感念范仲淹的恩义，在贬所任职时给重修岳阳楼，给范仲淹寄来了一张《洞庭晚秋图》，范仲淹看着这张图，庆历新政失败的往事历历在目。于是，范仲淹挥笔泼墨，一口气写下了那篇千古奇文《岳阳楼记》。

四月初，在江南辰州发生了五溪蛮暴乱。当时辰州的知州张纶马上将情况上报给了朝廷。王旦认为这部分小蛮族的兵乱不足为惧。赵恒也认为张纶会镇压下去民变。但朝廷还是不放心，下了一道命令，让知荆南马亮从潭州调五百人到鼎州驻扎，要求这部分人镇压辰州的民变。于是，马亮和张纶联手镇压下去了镇部分兵变。

几天后，朝廷对枢密使的职位进行了调整，罢了寇准枢密使的职位，让将寇准以武胜节度使挂职同平章事的头衔调出朝廷。

为什么朝廷忽然做出这样一个毫无征兆的人员调整？其实也不是毫无征兆，内在的原因是寇准与三司使林特两个人有矛盾。寇准是疾恶如仇的人，骨子里是看不起王钦若、林特等人的。因此，寇准在担任枢密使时，经常与三司使林特产生不愉快，甚至出现相互争执的局面。此后，林特作为三司使，因河北每年输绢减少，督促十分急迫。此时，讨厌林特的寇准帮助河北转运使李士衡故意阻挠林特。寇准还给赵恒上了札子，说他在魏州时曾运进河北绢五万，而三司未接纳。现在，林特却说棉帛不够用，完全没有计划国家的财政收入，是失职渎职行为。经过寇准这一番折腾，寇准与林特两个人的关系也极度恶化了。寇准这人一旦与某位大臣杠上，很难善罢甘休，之前寇准与王钦若的斗争是如此。这很显然不是皇帝需要看到的结果，宰相们相互和气，才能形成合力。林特仗着受宠，将整个事情经过告诉给了赵恒，让赵恒非常不高兴。赵恒对王旦说：“寇准尽管年纪大了，却还是不能改正之前的毛病，看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比以往变本加厉。”

王旦对寇准这次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失望，让寇准重回中央可是他推荐的，如今寇准做出这种事，实在令人失望。当初王旦生病以后，赵恒又离不开王旦。于是，赵恒命人用轿子抬着王旦到宫中商议大事，还特意往王旦的儿子王雍扶着王旦一同入宫。王旦一行进了宫之后，在延和殿见到了赵恒。赵恒给王旦赐座，然后与王旦说一些政务。赵恒说：“卿如今病重，万一你不能正常工作，你让朕将治理天下的大任交给谁呢？”王旦说：“知臣莫若君，贤明的君主自有他的选择。”王旦这种打哑谜地回答不能让赵恒满意，于是，赵恒只能再次问王旦继任者人选。但王旦都未正面回答。事实上，这时候，张咏、马亮两人都是宰相合适人选，赵恒征求王旦的意见，但王旦并未表态，赵恒清楚王旦不中意马亮、张咏接替王旦的班。于是，赵恒对王旦说；“那你认为谁担任宰相更合适？”王旦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赵恒说：“以臣的愚见，没有比寇准更合适的人选了。”宋真宗对王旦的这种回答显然不满意，于是对王旦说：“寇准这个人刚直狭隘，不适合担任宰相，不清楚你心中还有未其他人选？”王旦说：“我熟悉寇准，并不清楚其他人贤德不贤德。眼下臣被疾病困扰，可能不会侍奉陛下很长时间了。”说完这话，王旦颤巍巍地上了轿子，让人把他送回去了。之后，赵恒果然让寇准担任枢密使，挂职平章事。

直至此时，寇准与林特之间产生龌龊，赵恒自然要召集王旦商议寇准的去留问题。这里面或许还有看王旦如何处置的意思，毕竟寇准是王旦举荐的。王旦这次没有袒护寇准，而是对赵恒说：“寇准既想让人记住他的恩惠，又想让人敬畏。这些都是作为臣子极力避免的东西，而寇准对此毫无清晰认识，总是自以为是，这是他的缺点。若不是非常仁德的君主，是不能容忍他的。”

赵恒与王旦交换意见之后，朝廷暂时还未拟定出寇准的调任文件，但寇准清楚自己这次惹了事，赵恒不会保他，罢黜是必然的，但寇准还希望在他罢黜时，能够挂职宰相头衔。于是，寇准找到王旦，希望王旦继续帮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让他能够以挂职使相头衔到地方任职。王旦对寇准说：“宰辅之职岂可求人帮忙？我不接受私人请托。”果断拒绝了寇准，寇准也灿灿而退。这样，寇准被罢了枢密使。不过在王旦的斡旋下，赵恒依然对寇准保留同平章事头衔，让他以武胜节度使的身份在地方任职。或许，此时的寇准还在怨恨王旦未给赵恒推荐他。当朝廷的任命下达以后，寇准得到朝中拜谢皇帝。寇准对赵恒说：“不是陛下了解我，怎么会继续给我挂职同平章事呢？”此时，赵恒才道出了详情，原来是王旦的极力举荐，赵恒才未去掉寇准同平章事的头衔。听完赵恒的叙述后，寇准惭愧万分，承认自己不如王旦心胸宽广。

这样，寇准去了地方任职。但寇准在地方任职时，还是不安定，王旦在朝廷帮着寇准兜着。据说有一次寇准在他生日时派手下人建造木棚大宴宾客，完全朝廷相关廉洁自律。也有传言说，寇准在生活上也极度奢侈，这些事被好事者告到了朝廷。赵恒听后非常不高兴，他对王旦说：“寇准似乎每件事都在仿效朕，他能这样做吗？”看到赵恒气愤的样子，王旦却笑着说：“寇准虽贤德，可有时也呆头呆脑的，对于他这种不经大脑的举动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赵恒听了王旦的解释后，也觉得这的确是寇准的呆头呆脑的表现，一笑了之。见皇帝气消了，王旦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是寇准的幸运之处，他总是有人罩着。此前申宗古状告他时，毕世安为他排除了一切困难。之后，是王旦护着他。但后来王旦去世后，他与丁谓之间的斗争，直接将他发配到了不毛之地，实在惋惜。

如此，寇准的事情告一段落。寇准被罢了枢密使之后，赵恒又让王钦若接替了寇准的班，当了枢密使。

然而，赵恒刚刚调整了寇准和王钦若的岗位，几天后，有人给赵恒说了中书省的坏话，矛头直指王旦。至于告密之人是谁，暂且不讨论。单说赵恒看到诬告中书的札子后，心情不太好，只能将王旦招来询问。

赵恒对王旦说：“有人给朕上了密奏说中书不给朝廷奏事，也不接待宾客，还拖延政令。”王旦就此做了解释：“中书需要奏报的事情有人才是使用、四方战事、各州县的灾情、官吏履职、司法公正等事项，这些事情，几乎天天都上奏，若说外人没有听说中书奏报的这些事，那是因为中书省的人没有泄密而已。至于说不接见宾客之事，或许有。因为转运副使、提点邢狱、边境各处的守将以及其他一些臣子辞别陛下之后，一直在地方任职，很难见一回。而密奏里面提到的那些拖延政令之事，或许真有，请求皇帝给中书降罪。”看王旦主动承担责任，赵恒也不好再追究什么。或许赵恒这么做只是想提醒王旦，想不到王旦却主动请罪。宋真宗也只能安抚王旦。

赵恒对王旦说：“朕但凡听见外界的各种传言，一向对中书不会隐瞒，必会将外界议论中书的事情给卿看。而群臣上书奏事，很多也都不经过中书，害怕遭受责罚，但这样的奏事总是被泄露，到底是为什么？”王旦说：“臣每次收到下面递交上来的善言，总是秘密观看，不让外人清楚。即便是需要誊录，也不让中书舍人一类官员上手，而是让专门的誊录官员负责誊录，并给他们讲清楚保密纪律，决不能泄密。至于拟定转运副使、三司判官等官员，以及常年在朝中当官的人员任命的消息，外人可能获悉，这让朝廷的任命与外界传言有所相似之处，但并不是逃脱诽谤之罪。”听完王旦的叙述后，赵恒马上又改口了，他对王旦表示：“卿说的事情难以避免，但朕相信卿一心为公，一定不会做出损害国家的事情。以后，朕还得仰仗你们为朝廷创造盛世太平。说这些也话没有别的意思，希望卿不要多想。

那么，是谁状告中书不作为呢？不难猜，肯定是王钦若。赵恒此时的头脑还算清醒，并未中王钦若的计。

此后，王钦若看清了赵恒与王旦之间这种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关系，轻易不敢再挑拨、妄图破坏这种关系了。

四月底时，皇宫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火首先从荣王赵元俨家里开始蔓延，一直延续到内藏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祕阁等地方。朝廷组织大量的人员进行灭火。虽火被扑灭了，但损失也不小火被扑灭后，发现引起火灾的因素是天灾，朝廷也不再追究相关人员责任，而是责令有司抓紧时间抢救国家财富。

当天，宋真宗还为信都郡王赵德彞主持丧礼。赵德彞是赵廷美的第三子，是皇帝的堂兄弟。之后，文武大臣都慰问皇帝不要太操劳悲伤了，要保重身体！皇帝在内东门的偏殿召见了群臣。事实上，此时宋真宗并不是为堂兄弟赵德彞而伤心，而是对大火中烧成一片烁瓦的各种财富惋惜。宋真宗对满朝臣子说：“祖宗积攒下来的财富，朕从来都不敢乱花，可这次却因为一场大火而丧失殆尽，实在是可惜。”王旦等臣子继续劝赵恒。王旦说：“陛下拥有天下的财富，这点损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当下让我最为忧虑的事情其实是政令赏罚的不适当。臣掌管着天下的所有行政部门，而天灾竟然降临在了皇宫，这与臣这个宰相有着莫大的关系，臣请求皇上罢免臣的职务，以敬畏上天。另外，臣听闻在这次大火中所有人都积极救火，英勇可嘉。”赵恒却表示：“朕最忧虑的是军需储备被烧了，其他钱财损失不大， 至于说赏赐的钱财也可以循序渐进赏赐，但军需物资时刻都要备齐。事实上，这次大火燃烧最严重的地方是军需设备，若重新打造这些设备，势必会给百姓带来负担，这才是朕最忧虑的事情。”于是，王旦继续上书，请求皇帝治罪，但皇帝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并下了罪己诏，向天下人检讨自己执政不当。由于这次大火，也让朝廷意识到国家目前可能存在政令不通问题，于是，朝廷还下了一道诏命：文武百官可以谈论利弊得失。

之后，丁谓组织人修葺烧毁的房屋。此事也渐渐被人们忘却。此时，却有人传言说这次荣王宫失火，不是天灾造成的，而是人祸所致。随即，台谏官出动弹劾相关人员，朝廷遣调查组介入调查。等调查清楚后，才发现这次火灾受牵连的有一百多人。王旦得知调查结果后，火速面见赵恒，请求赵恒网开一面。王旦对赵恒说：“火灾之事，当时我们都上书请求官家降罪，陛下您大人大量，诏令天下，将整件事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本来已有了定论，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确实存在人为因素，可若把责任推卸给他人，那不是失信于天下吗？”赵恒觉得王旦说得很有道理。宋真宗下令将这次调查出来的一百多人，都免去其刑罚。此事也赢得了大家的赞誉，皇帝自己落了好处当然，受到牵连的一百多人虽免于牢狱之灾，但主要涉案人员还是要处置。

五月初，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篮事王随将调查结果向赵恒汇报。原来这次失火，是荣王赵元俨府中一个婢女韩氏盗卖了荣王府的金器，担心这件事被人发现，干脆放了一把火，销毁证据，这才导致了大火蔓延。赵恒清楚事情的真相后震怒，打算重责该婢女。随即，朝廷下了一道诏命：将韩氏处死，知情人也都处斩。

之后，荣王赵元俨也被降级处理，毕竟这次火灾从他的府上开始蔓延，不管赵元俨知不清楚都难逃罪责。

六月初，被新任命的杭州的四百六十个观察推官们到朝廷感谢朝廷重用。赵恒对王旦说：“这批人当中到底有没有人才，现在还无法知悉。”王旦说：“每次朝廷选拔人才，十个人里面能有两三个可用之才已算多的了。但这个情况也不一定，有时候一批士子里面全部都是人才，他们官运亨通。”之后，王旦给皇帝推荐了一个叫朱昌符的士子，因为朱昌符有个大哥叫朱台符，素有才名，所以皇帝对朱昌符也多了几分期待。

闰六月己卯日，朝廷又下了一道诏命；大赦天下。那些杀人犯和十恶不赦的罪犯也都释放，让他们回家。朝廷此时为什么毫无征兆地下了这样一道诏命。自六月以来，天气异常炎热，赵恒想到了牢里的囚犯。于是，赵恒与王旦商议对策，说：“如今盛夏，朕念及囚犯们在牢狱中受罪，打算宽宥他们，不清楚找一个什么样的由头好？”王旦提出了建议：“如今边境安宁，黎民百姓富裕安康，天下风调雨顺，没有瘟疫，这种情况应该举行盛大庆祝活动。”赵恒觉得王旦说得有道理。第二天，王旦给皇帝呈上了拟定大赦天下的敕令，“前后赦文，未尝不以谨罚为首。今当别白条告，使四方晓解。”由此，朝廷颁布了大赦天下的诏命。

3

老臣心

几天后，又有一件头疼的事情摆在了眼前，就是茶盐专卖出现了问题。在宋朝，茶盐不像如今这样可以随时购买，这两样东西是由国家主宰购买渠道，私人不能贩卖，否则会构成大罪；而茶盐也成了宋朝商业税的一大来源。所以，从赵匡胤建立宋朝开始，朝廷不断改革着茶盐买卖的制度。到了赵恒时，茶盐专卖制度又遇到了新的问题。于是，赵恒召集宰执们一起商议茶盐改革问题。赵恒说：“多次有人上书说茶法改革以后形成各种不便，导致税收或增加或减少。这对于小商贩非常不利。”对赵恒抛出的问题，王旦不敢苟同，一直以来，王旦都认为宋代祖宗之法非常高明，需要继承和发扬光大。王旦对宋真宗说：“自从茶法改革以来，并未发现有什么不便的事情发生，朝廷也未下达改革的法令。诚如陛下说的观点，希望将此事交给中书来负责具体实施。若要杜绝有人说茶盐改革的问题，还得派出人去详细调研，勘察利害以后才能得出结论。”“改法已来，亦未见不便事，所降元敕无厘革小商之文。如上言者实有所长，则望付中书施行。或欲杜绝群言，则须别命朝臣较量利害。”王旦的态度很明确：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切在朝堂之上的欲加之辞，都不一定符合实际。赵恒一看王旦支持之前茶盐制度改革，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反对。于是，赵恒又逐一询问了王钦若、丁谓、陈尧叟等人，听取他们的意见。宰执们也都各抒己见，说出了之前茶盐制度改革的优劣。最终，在充分听取了众人的意见之后，朝廷下了一个诏命，让刑部尚书冯拯、翰林学士王曾联合三司拿出具体茶盐改革的办法。

茶盐制度改革事宜结束之后，下个问题随即而来。这官员贪腐惩治问题。其实，自从宋朝建立以后，贪腐问题屡禁不绝，只是赵匡胤、赵光义、赵恒三位皇帝处置贪腐问题的态度和手段有所不同。赵恒更多地采取了宽容政策。当然，这种宽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赵恒其实也非常痛恨贪腐之事。由是，赵恒与王旦有了一次深入对话。赵恒对王旦说：“有很多人说官员贪腐的情况时常发生，而朝廷的惩治往往也都延缓惩戒。”王旦则从朝廷处置贪腐问题上，联想到如今国家处置贪腐官员的问题，最后总结出赵恒即位以来，国家贪腐问题较少的结论。赵恒对王旦的话也很困惑。

之后，朝廷商议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篮事王随岗位调整问题，赵恒对王旦说：“王随这个人虽性格温柔和顺，但他有操守。”王旦说：“朝廷有德行的人才，都出子台閤。对于那些有操守有品德的人才不能打压。”听了王旦的话之后，赵恒觉得王随这个人还是可用的。于是，让王随执掌以外制的身份执掌皇帝诰命。但王随却觉得自己做不好这个政务，不愿意接受执掌皇帝诰命的职责。于是，朝廷改命王随担任应天府兼南京留守。

又过了一天，从前线传来了昭宣使、平州团练使、入内都知秦翰去世的消息。赵恒非常痛心，之后，对秦翰进行了追封，并赏赐了他的家人，安抚秦翰家人的情绪，赵恒在与王旦说起秦翰时，满是惋惜的口吻，“秦翰精忠报国，不害人，也不诋毁别人声誉，每次议论国家的大事都事论事，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才。”王旦也说：“秦翰廉洁慎重，能约束手下，很多人都愿意追随他。”赵恒接着说：“秦翰在先朝时，与李继迁的关系非常要好，能经常出入李继迁的营帐，因此秦翰给太宗皇帝建议刺杀李继迁。太宗皇帝奖赏了秦翰的忠勇，没有准许秦翰这么做。”“翰在先朝，尝言与李继迁款暱，出入帐中无间，可阴刺之。且言臣一内官，不足惜，或为国家去此剧贼，死亦无恨。太宗深赏其忠。”王旦又说：“后来雷有终在西川任职，与上官正、石普等将领不和，都是秦翰从中调解，才避免了他们之间产生龌龊。”赵恒也清楚这件事，对王旦说：“那时候，边境上只要又骄横任性不停朝廷政令的官员，秦翰都会帮着朝廷稳平复不稳定因素。前不久，刘承珪去世后，秦翰说刘承珪不回避众人的怨恨。料到那些与刘承珪相处不融洽的人必然会诽谤刘承珪，希望朕不要听信谗言。朕对秦翰的为人非常欣赏。”赵恒对秦翰的评价，王旦没有异议。秦翰这个官员不仅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也让王旦很看重。于是，在秦翰葬礼问题上，朝廷予以了极大照顾，追赠秦翰为彰国节度使。之后，朝廷命杨亿为秦翰撰写碑文。按照当时的制度，秦翰的家人应该给杨亿付稿酬。杨亿因为秦翰乐善好施，家里也没有余钱，给朝廷上表拒绝收取秦翰家里人给他的稿酬，此事朝廷虽没有同意，但在官场中成为美谈。

八月，赵恒与王旦奏报之事进行了商议。赵恒对王旦说：“近些日子以来，下诏让群臣们直言上书，但所奏之事都是些稀松平常事宜。”王旦说：“所奏的事情，也都是些兴建宫殿的事情。”王旦的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向敏中似乎觉得王旦的话有所指，马上辩驳说：“外人可能不清楚修建崇真馆虽征用了一些兵卒，但并不妨碍民间事务。”赵恒也表示：“虽上奏事宜中有些虚情假意，或者虚与委蛇不说实话的人，其实很容易从他们的札子中辨别出来他们的目的。”王旦说：“比如刘骥这个人，喜欢引经据典。但要看看他以前任职的经历，发现经常违法获取钱财。有司人员拿着相关法令去告诫他，让他引以为戒。岂料他不汲取教训，继续贪污腐败，最终导致开除公职流放外地。如今得到朝廷的宽宥，成为从事文艺的人，却又喜欢做各种高论，自称天底下的士子都不如他。”赵恒说：“古人说的不仅仅要听人怎么说，还要看他的行为举止，是这个道理。”

几天后，之前被朝廷派到汝州担任知州的杨亿给朝廷上了一道札子。杨亿在札子里头说：汝州今年的秋粮长势很好，粟米一株最多的能结四十穗，麻一株最多能张九百角。赵恒看完杨亿的札子以后，没有思考杨亿奏报内容，反而说杨亿文才当世无双，后学的士大夫们都追捧杨亿的文风。王旦却说：刘筠、宋绶、晏殊这些后辈也都作文，但宋朝有唐代贞元、元和年间文风的人，只有杨亿。

此时，朝廷处置了秦州地方官张佶。前面提到过这个人，他经常给朝廷上书，请求到秦州附近边境地区去驱赶少数民族，抢夺地盘。朝廷三令五申不让他到少数民族聚居区抢夺地盘，但张佶不听，经常带着人或者纵容手底下到少数民族聚居区去抢夺地盘、掠夺物资，激起了少数民族人的反抗心理；引得秦州常遭受少数民族的骚扰。赵恒见张佶屡教不改，与王旦等人商议张佶的去留问题。王旦说：“张佶热衷于发动战争，若让他继续待在秦州，势必会引起边境上的不安。臣听闻王怀信这个人性格温和，处置军务宽严相济，可以让他接替张佶，“佶轻信而易争，恐生边隙。如闻王怀信所至，宽猛适中，请改任之。”向敏中却说：“方年温仲舒也曾将敌人驱赶过河，我认为让他接替张佶恰当。”听了两位宰相意见不一致，赵恒也表示：“朕也曾派人去遍访一些事，发现秦州已屯兵七千余人。这才让边境安宁了下来。如今边防安静，人民安居乐业，何必要再生事端呢？”于是，朝廷将张佶派到环庆路去任职了。

几天后，端王赵元俨被火燃烧后重新修建的官邸完工，赵恒打算到端王新府观看。但此时，忽然传来了南阳康孝王赵惟吉儿子赵裁去世的消息。赵惟吉是赵德昭的孙子。赵恒对王旦：“元俨新府邸已修好，不去看看也不行。我们一旦去元俨府上，他势必会举行欢迎仪式，但南阳康孝王子去世，应该不作乐，也不设宴招待随行官员。但咱们出行时仪仗队是否可以奏乐呢？”王旦说：“奏乐不能禁止，那是代表皇帝的仪仗。陛下垂怜孝康王，已下令不与官员会饮，这已是精诚所至。”之后，王旦陪着宋真宗一行去了端王赵元俨的新府邸，皇帝给赵元俨赏赐了荣王很多财物。

九月，宋朝西北边境不安定因素日益凸显。吐蕃内部出现了两股力量，一股是以宰相李立遵为首的力量；另外一股来自首领唃厮囉及其背后的力量。李立遵早年间是一僧人。那时候，党项李德明为了给父亲李继迁报仇，杀死了吐蕃首领潘罗之。随即，河陇吐蕃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当中，李德明不断攻占河陇吐蕃底盘，李立遵就是此时崛起的。后来，人们发现了河陇吐蕃家族的遗孤唃厮囉。唃厮囉虽是个小孩子，但极有号召力，因为他是河陇吐蕃首领的儿子。最终，李立遵抢走了唃厮囉，并以唃厮囉的名义号召吐蕃诸部联合起来对抗西夏李德明。李立遵以唃厮囉为赞普（吐蕃之王），自任吐蕃部宰相。此时，李立遵虽是宰相，但权倾朝野，而唃厮囉虽是首领，却年纪太小。这样的情况下，李立遵为所欲为，不顾唃厮囉的感受。到了后来，随着唃厮囉逐渐长大，已有了自己的主见。因此，李立遵与唃厮囉之间的斗争也逐渐显现，唃厮囉不愿做一个傀儡首领，他要摆脱李立遵的束缚，真正成为吐蕃部落的首领。也正是李立遵与唃厮囉之间的这种斗争，影响了宋朝边境的不稳定。

为了震慑边境，朝廷决定派一员大将去镇守西北边境。赵恒与王旦商议人选。赵恒认为曹玮戍边多年，有作战经验，多年镇守边陲，是最合适的人选。王旦也同意派曹玮去西北边境。于是，朝廷对曹玮进行了再度擢升，让他全权负责西北地区。不久之后，曹玮传来消息称，吐蕃首领唃厮囉已聚集部众十数万人，请求出兵征讨西夏李德明。赵恒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因为吐蕃自宋真宗登基以来，一直以宋朝藩属自称。此时，他们请求征讨西夏，自然是希望得到宋朝的支持。

赵恒与王旦等人一起分析了眼前的局势。认为李立遵骄横，已失去民心，而唃厮囉是吐蕃皇室之后，很多部众都愿意归附唃厮囉，可以同意唃厮囉攻打党项王旦对此有一丝担心，无数次前朝历史教训告诉人们，弄权的人没有好下场，李立遵会有他最后的惨败，可让唃厮囉进攻李德明，也无法预测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功。赵恒明白王旦的担忧，于是，赵恒让曹玮在秦州布下重兵，以防唃厮囉与李立遵两个人斗争时，祸及宋朝边境。宋朝的态度是中立的，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十月初，赵恒调整冯拯岗位，让冯拯担任陈州知州，“辛巳，以刑部尚书、兼御史中丞冯拯为户部尚书、知陈州，增给公用钱岁百万。”按说以冯拯的能力完全可以当一个大州知州，身挑地方大藩重任。可此时朝廷为什么偏偏给了冯拯陈州这样一个小官呢？原来，当初商议冯拯调任地时，很多人都建议将冯拯调往天雄军任职。天雄军是河北大名府，澶渊之盟前，王钦若也曾在此处镇守，后来寇准也曾在这里为官。赵恒也认为，让冯拯到天雄军任职是最恰当不过的，但王旦却建议将冯拯调往陈州，原因是此前冯拯因为生病请辞，此事为马知节落下口实，所以，马知节经常说冯拯这个人好富贵。为了不再让冯拯被马知节揪住不放，只能暂时将冯拯安排在陈州，减少马知节对冯拯的弹劾。赵恒表示无可奈何，因为马知节与寇准一样，也是一根筋，即便是王钦若那么八面玲珑的人，都被马知节从枢密使的职位上拉了下来。

宋朝官场变得愈加有意思起来，皇帝有时候也无法做到一言九鼎。

不久，王旦给赵恒递上了一份皇帝侍从官员名单，打算抽出两个人到易州、邠州任职，因为这两个地方官任职期限已满。看着王旦递给自己的人员名单，赵恒却觉得这些侍从官虽都是大才，可出类拔萃者不多。由此，赵恒联想到唐代大才齐涌的现象，感慨宋代人才凋零。王旦对此做了解释：“唐代是唐代，今天我们也有很多人才，只是朝廷没有将这些人才提拔起来罢了。前朝取才看重德才，即便性格有些瑕疵，也都委以重任。如今这些士大夫有过失，陛下也都极力保全，不愿意流失人才。然而，每次遇到有外界流言时，朝廷就对有争议的官员委以重任。这一现象应当重视，否则朝廷为流言裹挟。故而，对官员的考核，陛下要仔细慎重，将能用之才都委之重任。”皇帝听完王旦的叙述，觉得王旦说得有道理。朝廷也现学现卖，给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王曙加一级枢密直学士头衔，让他到益州担任知州。让枢密直学士、刑部郎中周起加一级右谏议大夫头衔，担任并州知州。

之后，宗正寺长官赵世长给朝廷上了一道札子，指出宫闱令官员希望以后与宗正寺长官联合签署文件，方能生效。宗正寺是古代官名，主要职责是掌管皇族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等事，宗正寺知事一般由宗室人员担任。而宫闱令是执掌后宫的官员。此前，朝廷已让兵部侍郎赵安仁兼任宗正寺卿，宗亲赵世长担任知寺事。赵世长这种请求显然与祖制不符。宰相王旦极力反对这么做，在王旦看来，赵安仁担任宗正寺正卿，处置所有宗正寺的事宜，若这样与宫闱令联合签署发文，以后多有不便，希望朝廷继续沿着旧制来管理宗正寺。但赵恒却认为赵世长都这么说了，也原则上同意赵世长所请。但赵恒担心王旦不同意，便打了圆场。“不若依宫观例，凡事令世长与宫闱令同状申，安仁据状单署行遣。”此时，赵安仁也给赵恒说了目前他所面对的困顿，希望朝廷予以支持。赵恒只能支持，“每岁遣宗正寺官一员朝拜十二陵，往复悉依昭穆之次，仅百余里。窃惟祠祀之礼，本在精慤，傥至怠乏，即礼容不成。望自今三陵专差权宗正卿一员朝拜，别遣官二员分拜诸陵，所冀人无跛倚，礼尽肃恭。”

这种机构之间的纠葛，朝廷最终也没有给出解决方案。

十二月初，三司给朝廷上了一份札子。表示眼下三司调度的银子不够用，请求各路茶盐等税务全部改用银子支付。这样一来，银子能源源不断地进入宋朝国库。但这样以一来，民间的银子行价必然上涨。对于近年来金银不断涨价的原因，赵恒非常难以理解。对于这件事，王旦早做过功课，他从几个方面阐述了金银涨价的原因，“国家承平岁久，兼并之民，徭役不及，坐取厚利。京城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然则器皿之用，畜藏之货，何可胜算！此外，则两蕃、南海，岁来贸易，有去无还。加之坑冶兴废有时。增价之由，或恐以此。”听了王旦的叙述，赵恒似乎有所理解。但赵恒的问题又来了，他听说最近一段时间有很多人在长安淘金，淘出了很多金银玉器，难道是唐代非常富贵吗？王旦耐着性子接续给赵恒解释：“咸秦自三代已来建都，至西汉徙天下富民实之，讫有唐，千余载相继，其富盛固可知矣。方今京城繁庶，与汉、唐无异。长安、洛阳，虽云故都，然地险而隘，去东夏辽远，故汉之吴、楚七国，唐之山东、河北，往往彊悖，良亦远而难制也。加其转漕非便，仰给四方，常苦牵费。今国家始封于宋，开国于梁，实四方之要会，万世之福壤也。”赵恒这才恍然大悟。

月底时，宋朝举行了一场大庆祝活动。因为当时正好是王旦的生日，赵恒听闻王旦不搞寿诞这样的活动。于是，宋真宗赏赐便了羊、酒、米、麪等东西给王旦，让人搭起帐篷，搞庆祝活动。开封府简单弄了一场庆祝活动，很多官员也都参加了。宋真宗也在中书省设宴，招待宰辅之臣一起畅饮。赵恒对王旦的这种顾念，让王旦感动不已，也让王旦多少有些不安，毕竟生日是他个人私事，这样由赵恒出面庆祝，有可能会招人话柄；可赵恒却执意如此，王旦也只能奉陪。

十二月己亥日，赵恒与宰执们就《陈书》及其注解问题进行了意见交流。赵恒认为隋文帝刚刚平定陈朝时，斩杀了陈朝的五个佞臣，当时被天下人称赞，而陈朝的灭亡应该归结于陈后主无道所致，实在可悲可叹！王旦趁势进言：“陛下博观载籍，非惟多闻广记，实皆取其规鉴。谈经典必稽其道，语史籍必穷其事，论为君必究其治乱，言为臣必志其邪正，加以秉笔立言，皆化人垂世之作。今之文章典雅，搢绅稽古，皆圣训所及也。”赵恒点着头，陈后主那种荒盈无道，宋真宗自然不敢做。

4

和而不同的宰相

1016年开年没有什么具体事情，若要非找出一件事，那是成立了会灵观使，这与之前的玉清昭应宫使等等各种“使”一样，也是朝廷为了某一封祀设置的使者，所不同的是，这个会灵观使赵恒授予了参知政务丁谓，而不是首相王旦。这倒不是说赵恒不相信王旦了，而是这段时间以来，丁谓负责封祀、修宫这些事，将这个荣誉头衔授予丁谓，还是为了以后更好封祀。另外，王旦身体健康状况也有问题，不能给他压太多担子。

王旦的主要政务还是解决朝廷源源不断的各种政务。几天后，朝廷打算调整一些武将的岗位。这些武将当中，其他人的任职皇帝与宰相没有异议，只有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张旻的岗位调整出现了异议。原因是张旻（耆）在军队任职时非常苛严，底下人都非常惧怕他，上下关系极为紧张，军队中有人正在策划的兵变事宜。赵恒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召集两府宰执群体商议处置张旻问题的办法。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能治张旻的罪的，若治张旻的罪，那么将来将帅还怎么约束和管理手下？当然，也不能惩治那些意图谋反的士兵，若真那样做，势必会激化矛盾，直接引发兵变。赵恒问宰执们怎么办，此时，王旦才说可以将张旻调任枢密副使。这样一来，看起了是将张旻提拔了，实际上是罢了他的兵权。赵恒果真按照王旦的建议处置了这件事，将张旻调任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随着张旻的调离，其他将领也都纷纷升迁，军队里反而安定团结起来了。事后，大家都说王旦善于处置大事，不愧是宋朝的首相。

几天后，之前给朝廷上书进攻西夏的吐蕃首领唃畼囉与宰相李立遵两人和好如初了，又给宋朝进贡了战马五百八十二匹。朝廷也礼尚往来，赐予了吐蕃一万两千余件器币、缗钱。

为什么给了吐蕃这么多钱财？其实关于这次给吐蕃钱财数额的问题，朝廷上下展开了一场讨论。一些人认为不应该给吐蕃更多钱财，原因是吐蕃宰相李立遵这个人太狡诈了，“立遵贪狡，不识事机，往因寇准轻信，赐与过厚，致其增气。今当约所贡直以给之。或求华靡之物，止可赐金涂银器。”然后，曹利用、向敏中等人分别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商议了给吐蕃钱财好处，王旦站在全局的角度，说明了要妥善处置党项部落，树立信用。赵恒采取了王旦的建议，“顷睹奏章，称立文法，统觽三十万。朝廷亦疑其所为，故遣使深入察之。及杨承吉还，知其趣向，惟贪财杀人。人既不附，上下胥怨，又无远虑，何由成功？或假以恩宠，则小小种落，必遭凌胁。若知朝廷不加信用，则当自相残戮矣。”

不久之后，已逐步长大的赵受益（后来的宋仁宗）已到了上学的年纪，赵恒正在思谋着为赵受益挑选一些有威望的老师。最后，赵恒将刚刚从外地调回中央，并在馆阁任职的张士逊御用为赵受益的老师，然后，张士逊进宫为赵受益讲课。随着与赵受益交流不断加深，张士逊对赵受益的成长也非常重视，尤其是赵受益的书法颇有灵气，得到张士逊的肯定。于是，张士逊又一次在王旦面前夸赞赵受益书法如何飘逸灵动，如何挥洒自如。王旦却对张士逊说了两句意味深长的话，羞得张士逊无地自容。王旦对张士逊说：“太子不参加应试科举，而朝廷选拔人才也不看他书法到底如何。”言外之意是提醒张士逊要务正业，多给太子教授治国理政方略，而不是一味地培养赵受益书法。其实，从这些事中，又能看出王旦性格的另一面。

不久，朝廷打算调整宗正寺领导赵世长的岗位。此前，赵世长因为请求宫闱令与宗正寺联合签署文件的事情被朝廷拒绝后，心中不快。与赵安仁在一起政务，也经常产生磨擦。而随着赵安仁和赵世长到宗正寺任职，宗正寺设置正卿一员，少卿、丞各二员，主簿一员的人员设置被打破，由赵安仁和赵世长两个人全权负责。此时，朝廷意识到这种机构设置不合理，打算重新设置正卿、少卿、少丞、主溥等岗位。王旦建议今后可以让京官兼任少卿，丞郎以上的官员兼任卿。王旦还说了赵世长纵容父亲反腐被斩于乱市的事情，只能调整他担任其他岗位，宗正寺这样庄严的岗位不适合给赵世长。赵恒觉得王旦的意见非常及时。于是，朝廷将赵世长调出京城，让他到孟州去担任知州，而让太子右赞善大夫赵廓权接替赵世长的岗位。

次日，皇帝与宰执们算了一笔账。因为此时有司衙门给朝廷上了一道札子，里面说到了茶引钱同比亏损十万缗。参知政务丁谓对此解释道：“虽茶引有所减少，但比之前茶专卖改革前增加赋税不少。”丁谓还列出了一系列的数据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比递年及新额虽少，比未改法则利且倍矣。自大中祥符已后，岁及二百万缗，六年至三百万缗，七年又增九十万缗，故八年止有此数。然以今年正月比去年，已赢三十万缗。由是校之，改法非不便也。”丁谓的这一系列论据，表明朝廷茶引从大中祥符年间开始，的确涨幅不小，并将这些涨幅都归结于朝廷茶税改革的功劳。但赵恒很显然对丁谓的这些回答不满意，很多数据丁谓都没说清楚。第二天，赵恒让三司重新核查相关数据，并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疑问，“初岁利几何？至于前代，与今孰多？”此时，一直没有表态的王旦终于开口说话了。王旦从历史的渊源说明了茶税改革的背景，又指出了若不改茶业专卖制度，或许朝廷不会有损失了，意见与丁谓完全相反，“元和国计，茶税岁不过四十万缗。朝廷自克复江、浙，总山场榷务，共获钱四百余万缗。太平兴国初，并实钱也。自后，西北急于军粮，入中之际，添估加耗，入粟之地，与出茶之区，不相应会，以是实直尽为虚钱。旧法弊极，难于行用，故须改法。今若守而不变，则三百万缗岁利可以不失。”赵恒又觉得王旦说得有道理。此时的丁谓一脸尴尬。

几天后，赵恒与王旦交流唐代开元、天宝年间政治优劣。话题说到了唐明皇任人时用名臣要崇、宋璟等人开创盛世，但后来信任李林甫、杨国忠造成国家衰亡，王旦乘势告诉赵恒用人时一定要谨慎、明察，不能用杨国忠、李林甫这样的奸佞之人。赵恒表示不服气，说皇帝一个人治理不了天下。王旦不再说话，皇帝也没话了。

数天后，王旦完成了两朝国史编纂政务，这是其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此项政务在太宗时已开始做，如今在王旦手中竟然完成了。王旦将完成的两朝国史一百二十卷交给了赵恒，赵恒很高兴，赏赐了王旦，一同被赏赐的还有那些编纂史书的赵安仁、晁炯、陈彭年、夏竦、崔度等人，即便是王钦若、陈尧叟、杨亿几个人也有赏赐。

三月辛酉日，赵恒召集宰辅们商议尚书省相关制度，大有修改制度的意思。赵恒对宰执们表示：“如今选官员时，既要尊重 典制和成例，也要看到州县里面的那些俊才，不能单一选拔官员。”王旦此时说：“吏部与其他部门不一样，是管理官员的部门，所以吏部不能举荐官员。”赵恒对王旦说：“经常有人给朕建议恢复三省二十四司旧制，杨砺也认为恢复二十四司没有什么难度。但朕考虑到若让郎中和诸司官员兼任同一职位的旧制不适宜，可以适当改革。”听完赵恒这一番论述之后，王旦觉得赵恒要回复六部二十四司了。于是，王旦对赵恒讲述了六部二十四司的由来和宋朝为什么要改制三省六部，强烈建议不改当下朝廷三省制度。王旦的这一系列历史渊源，并未说服宋真宗，因为赵恒又搬出了何承矩的事来：何承矩请求朝廷对他加封五等爵位，还请求朝廷给他户赋。所谓户赋是享受王爵的人在封君食邑区域对民户征收的一种税。此时，王旦开始吃从五代藩镇时武将骄纵说到周世宗宠幸一个叫安审琦的人，最后说到了太祖皇帝改制的渊源，不建议同意何承矩所请。赵恒终于被王旦说服。

此时，朝廷再次将政务重心放在了吐蕃问题上。此前，驻守在西北的曹玮已给朝廷上书，请求朝廷对李立遵授予一个官职，缓解吐蕃权臣李立遵与国主唃厮囉的关系。事实上，宋朝上下也都清楚，李立遵根本想当赞普，可他身份不合适。而唃厮囉自己也在想着办法摆脱李立遵的束缚。这种情况下，只有宋朝授予李立遵官职，唃厮囉才能暂时与李立遵和平相处，因为唃厮囉一直以来将他率领的吐蕃视为宋朝的附属国。王旦也认为李立遵一直想当吐蕃的赞普，只是时机不成熟，他自己的号召力也没有唃厮囉大，一直屈尊在唃厮囉之下。但李立遵与唃厮囉的关系也不能继续恶化，否则，党项李德明会钻空子。既然王旦也这么说，赵恒也没有什么顾虑了，授予李立遵为宝顺军节度使，还赏赐了财物给李立遵，“在以西蕃宗哥族李遵为保顺军节度使，赐袭衣、金带、器币、鞍马、铠甲等。”有了宋朝的约束，李立遵果然安分了很多。

四月初，天有异象。首先司天监（专门观天象的部门）给朝廷上札子说，天上出现了周伯星。周伯星是大吉大利的预兆。但几天后，司天监又上了一道札子，说月亮被阴云挡住若隐若现，这预示着朝中大臣将有大灾难。赵恒听了之后，让王旦在玉清昭应宫设立道场，之后，围住月亮的阴云果都散开了。赵恒很高兴。几天后，陈尧叟以生病辞职，请求朝廷罢去他的官职，赵恒不许，还赏赐了很多钱物给他，以示安抚。

五月初，广西路转运使俞献可给朝廷上了札子，表明抚水附近的蛮族不听从地方灌输，不断侵扰地方，请求朝廷从宜州调兵镇压。之后，朝廷下了调令，命东染院使、平州刺史、知辰州曹克明统领广西地区的军士去镇压这些蛮族。当时，宋军将士与这些少数民族交战中，偶有伤亡人数。王旦得到前线军报后，分析了眼前的局势。王旦认为，这些蛮族不敢与宋军直面对峙，只不过是躲在山林要塞处，用毒箭上来对付宋军罢了。朝廷给前方的将士配备了武器弹药，以备不时之需。当曹克明到了前线时，蛮族首领请求罢兵，曹克明觉得这里面有诈，没有同意蛮族首领请求。此时，蛮族首领给曹克明献上了蛮族所用毒物。然后，李克明现场试验。蛮族首领建议用鸡或者狗来试验，但曹克明觉得鸡和狗试验不出结果，强烈建议到人身上试验。于是，曹克明命人将毒箭刺在蛮族首领大腿上，又给蛮族首领喝了药，结果蛮族首领死了。众喽啰一看首领已死，迅速溃散了。内乱就此平定。

没过几天，赵恒又对两府大臣都加冠各种“使”的头衔。王旦被授予恭上宝册南郊恭谢大礼使，向敏中、王钦若、张旻、曹利用也都授予各种“使”。又过了一天后，赵恒继续对几位宰执授予“使”的头衔，王旦为天书仪卫使，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也都授予了不同身份的“使”。由此也能看出赵恒的别有用心，因为第二天加冠“使”时，未给向敏中授予荣耀头衔，而对其他几位赵恒宠幸的大臣授予了头衔。

头衔加冠完后，群臣要相互庆贺，赵恒设宴招待群臣。之后，赵恒派人去各种供奉神仙、祖先之地祭祀，“丙寅，谒景灵宫，宴从臣于明福殿，赐宫使而下器币、缗钱有差，分遣官以宫成告天地、玉清昭应宫、太庙、后庙、社稷、会灵观、太一宫。”

次日，朝廷又对李溥、李湘、王臻三人的岗位进行了调整，“丁卯，以淮南江浙荆湖发运使、北作坊使、奨州团练使李溥为宫苑使，京东转运使、司封员外郎李湘为祠部郎中，监察御史、知兖州王臻为殿中侍御史，奨修宫观之劳也。”李溥原是三司的一个小吏，因善于迎合皇帝，又有文采，得到赵光义的青睐，被朝廷提拔。以后，他借着自己的这些本领，逐渐做到了转运使的高位。现在朝廷又对他授予宫苑使，可见这个人的确有过人之处；李湘这个人，之前在皇帝有封禅祭祀想法时，他第一个站出来鼓动皇帝进行封禅祭祀，也受到宋真宗格外照顾，至于王臻却是因为才名被朝廷重视，被授予殿中侍御史。

之后，皇帝与宰执们秘密奏事政务再次商议。这项政务此前已商议过，那时候皇帝觉得密奏事宜往往无法切中要害，多是诬陷其他官员。朝廷打算改制。可改制后，皇帝还是觉得密奏的作用未发挥出来。王旦认为频频奏事阻碍政令施行，原因是法官们也看到了朝廷朝令夕改的问题。然后参知政务丁谓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列举出了前面提到过的李溥的一些主张，“近李溥请私鬻盐茶，随赃仗全给与人充赏者，多称假借，却给元主，颇容情弊，望并纳官。法寺详定，已从溥奏’”最终，赵恒同意了丁谓的意见，“特从溥奏者，正是惮其不伏尔。下位有所见，当详究利害而行之。”

六月，到了庄稼成熟的季节。不幸的事情在这时发生了：蝗虫从河北之地席卷而来。河北转运使李士衡给朝廷上札子，故意将灾情报轻，“甲申，李士衡言：‘河北螟虫多不入田亩，村野间有蚁食之。又蝗飞空中，有身首断而殒者，有自溃其腹，有小虫食之者，斯乃妖不胜德，而示兹异也。’”看到李士衡的札子后，朝中高层也以为灾情一般，未将蝗虫之事当回事。

之后，三司使马元方给朝廷札子，称明年春天要举行祭祀大礼，已在着手准备了。但马元方认为南郊大礼的钱应该由内藏库出，可内藏库的官员却认为这部分钱由三司出，理由是自从咸平、景德年间以来，朝廷郊祀的钱已不从内藏库出。赵恒召集中书宰相商议这件事。王旦认为马元方的观点有道理，也站在马元方一边，“初降御札，令内藏给诸军赏赐，时元方言职司岂无经度，其赏赐且依旧借内藏金万两银三十万两，钱七十万贯，紬绢一百万匹，余则三司规画。”因为赵恒对各种祭祀非常看重，此时管钱的三司使不出钱，赵恒自然不乐意了。赵恒将马元方在三司为官期间遭受群臣的诽谤之事说了出来。王旦觉得马元方这个人虽有些性格上的缺陷，群臣诽谤马元方也不过是揪住这些性格上的缺陷罢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马元方一心为公的品德盖过了他的缺陷。但此时的赵恒似乎听不进去王旦的建议了。后来，马元方果真被罢官了。

马元方的事情处理完，赵恒忽然心血来潮，打算对辽国动手了。因为河北边境的守将们给皇帝上了一道札子，札子里说辽国最近征讨高丽，结果被高丽给击败了。于是，边境将士们建议朝廷实施北伐。此举招致王旦的强烈反对，在王旦看来，自从宋朝与辽国建立澶渊之盟以来，相互之间互保和平，而此时进攻辽国有悖盟约。王旦还列举出了汉宣帝时的往事来警醒赵恒。听罢王旦的论述，宋真宗才停了北伐的心思。

此时，京城附近也开始有蝗虫蔓延。有司衙门上报了这一情况后，皇帝让人在玉清昭应宫、景灵宫、会灵观建道场祭祀，向上天祈福。但蝗虫似乎未被遏制住。

在处置蝗虫时，朝廷又对三司勾院的几个岗位人员进行了调整。命虞部员外郎张怀宝、秘书丞韩庶、户部判官著作郎直史馆梁固分别担任三司盐铁、度支、户部勾院，还对他们赏赐了绯鱼。其实，早先时，朝廷让起居郎乐黄目担任三司勾院，当时马元方是三司使，马元方说乐黄目这个人不称职，朝廷罢了乐黄目的三司勾院之职。然后，马元方被罢了三司使，此时，朝廷才考虑到给三司勾院重新设置人员，“人言三司官不欲数易，盖吏人幸其更移，不能尽究曹事之弊尔。又勾院乃关防之局，官卑权轻，难举其职。”王旦建议赵恒，应该将三司勾院的职责区分开，设置三个岗位，选择良臣分别担任，才能发挥三司勾院的作用。赵恒觉得王旦说得有道理，采纳了王旦的建议，让张怀宝、韩庶、梁固三个人分别担任三司勾院的盐铁、度支、户部领导。

此时，因为朝廷不重视，蝗虫开始向全国各地蔓延。许多百姓地里颗粒无数，只能沿街乞讨，到处逃亡。赵恒派人察看蝗虫之灾。地方官陪着朝廷派下来的人在蝗虫侵袭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并未见到真正的蝗虫之灾。于是，他们捡了几条死蝗虫，打算回去交差。赵恒将调查人员拿回来的蝗虫给朝堂上的大臣们看，有位执政大臣把蝗虫揣到了自己的都衣袖里，并对赵恒说：“现在蝗虫之灾已得到控制，各处的蝗虫都已死了，刚刚皇上您派人捡回来的死蝗虫是证明。”这位官员适时给赵恒戴了一顶高帽子，意图将此事蒙哄过去。这位大臣说：“蝗虫之死说明皇上您神武，您是受上天派遣，到这世间来解救世人的。这保住了老百姓地里的庄稼。这么大的事情，我想现在我们应该是朝贺时了。”

但是，王旦站了出来，他表示不同意这人的说法。根据以往的经验，蝗虫既然来了，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会自动消亡。要想蝗虫死去，须在天气变冷了以后，蝗虫才会自己死去。王旦在地方任职时，也曾遇到过蝗虫之灾，只是那是小范围的蝗虫，没有这次波及面广，但对蝗虫的习性还是很了解的。

赵恒觉得王旦说得有道理，便重新派人去调查蝗虫灾情。然而，在朝廷准备救灾之际，收到了全国各地的急件：蝗虫再一次来侵袭，地里已草木不剩了。王旦赶紧将此事上报给了赵恒，赵恒大惊失色地对王旦说：“幸亏卿制止庆贺的事情，若是寡人相信了他们，举办大型的庆贺，而此时蝗虫铺天盖地地飞来，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吗？”王旦不说话，看出到底是高兴还是担忧。此时，宰执群体脸有愧色，表示自己没有王旦的远见。

随即，朝廷商议解决蝗虫的办法。有官员说这次的蝗虫不吃青苗，专门吃豆叶子。赵恒觉得这样的话不实，天底下哪有蝗虫不吃庄稼的道理？！这位官员看见赵恒不相信，便请赵恒核验。于是，赵恒派出了亲信去查看，发现京城西面的蝗虫看到周围的庄稼之后，相互都哭泣，并不啃食庄稼，最后都飞离了京城。然后，王旦说出了自己的忧虑：“这次蝗虫不吃庄稼，只吃豆苗，是不是有什么力量在控制着蝗虫？若这样，天下的豆子都将被蝗虫啃食一空。”

几天后，河西节度使、知许州石普给皇帝上了一道札子。但石普最后落款处的印章使用不规范，石普没有用河西节度使的印章，而用了许州观察使的印章。赵恒对此表示不理解：一个节度使为何不用自己节度使的印章，反而用了观察使的印章，到底是何道理？于是，赵恒询问王旦，石普这么做的原因，“上览河西节度使、知许州石普奏状用许州观察使印，以问宰臣。”石普这种做法明显是政务失误，应该追究责任，然而王旦却认为石普误用了印章，因为石普未学识，可以不追究，“节度州有三印，节度印随本使，使阙，则纳有司。观察印则州长吏用之。州印昼则付录事掌用，暮则纳于长吏。凡节度使在本镇，兵仗则节度掌书记、推官署状，用节度使印。田赋则观察判官、支使、推官署状，用观察使印。符刺属县，则本使判署，用州印。故命帅必曰某军节度，某州管内观察等使，某州刺史，言军则专制其军兵，言管内则总察其风俗，言刺史则涖其州事。石普独署奏章，当用河西节度使印也。”赵恒听完王旦的叙述后，也觉得的没必要小题大做，不再追究此事了。

不久之后，有个臣子给皇帝上了一道密札，说这次蝗虫之灾是因朝中大臣子弟骄横恣肆所致。于是，赵恒让中书下了一道政令，要求全国各地的官员都要约束好自己的子弟，不能出现各种骄纵恣肆之事。

事后没过几天，有个叫任守忠的官员从河东回来，向皇帝报告了河东地区的蝗虫之灾，表明河东地区蝗虫已过去，当地正在恢复生产，“己巳，中使任守忠言自河东至，见谷、黍、豆荚穗皆坚密而长，行次潞州，惟襄垣县有蝗飞度，不为灾。又相州言安阳县有蝗抱草而死者，约十余里。磁、华、瀛、博等州并言蝗不为灾。”王旦也给赵恒宽心，说蝗虫已在消亡，希望赵恒不要再挂念蝗虫之灾，“臣本贯大名，有家人言食苗殊鲜。近者分遣中使按视周悉，可见陛下轸忧至深，祈祷尽礼。或闻多御蔬食，今奏报至，可以上宽圣念矣。”

宋真宗这才舒展了眉头。八月初，朝廷对王随等人的岗位进行了调整。此时，王随已在应天府多年，对应天府治理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但宋真宗却认为王随治理应天府的政策太过于松散。据说王随笃信佛教，所以即便对待管辖地的奸猾之人也都宽容对待，这才让皇帝对王随产生了处置政务太过随意宽松的印象。对此，王旦也有同感，王旦搬出了冯拯当时与王随共事的往事，表明冯拯当年说王随处置政务太过随意，有时候都不着边际。赵恒还说王随在地方上的每一次举动，都被人提前预知，“闻随将有所为，必先为人所料，都会之境，无以弹压。”据说当时扬州知州薛映请求代替王随之职，到应天府任职，但朝廷未同意薛映的请求，而是将左司郎中、知制诰朱巽调到了应天府，而让王随到扬州去任职。

蝗虫的事情还未过去，几天后，皇帝接到奏报说，各路都上报说蝗虫不吃庄稼。王旦也收到了河北之地蝗虫不吃庄稼，专挑豆叶啃食的报告。王旦请赵恒不要再挂念这件事了。

之后，朝廷派去调查蝗虫之灾的官员张文昱等人给朝廷上报了这次蝗虫造成的损失，“分路检视蝗伤民田，河南府密县所伤千二百户，偃师四百户，永安三百户，隶州、顺安军不食禾，博州、通利军以霜寒悉毙于田野间。概而言之，十伤一二。”此时，朝廷才清楚蝗虫并非不伤庄稼，之前各地上报的消息也都有不实成分，这都是朝廷疏于调查的原因，“朕始见飞集，谓田亩一空。自来诸州以不伤为言，尚冀所收得半。今此按视，所伤殊寭。”赵恒开始自责，王旦像哄小孩儿一样安抚赵恒，“陛下精衷念民，即弭灾为福。”赵恒在自责之余，让有司拟定免除赋税的一些惠民政策。

等到宰辅之臣都退下后，王旦独自留下，给赵恒分析了这次蝗灾来袭的原因，希望赵恒不要介怀，虽眼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但总体来说国家损失不大。在王旦看来，这次蝗虫损失不大的主要原因是赵恒挂念天下百姓，上天感应到宋真宗的怜悯之心，没有让国家遭受更大损失，也没有让百姓遭受更多灾难。总之，这一切都是赵恒日日夜夜操劳天下的结果，才让上天未降下更大的灾难。听了王旦的这一番安慰之后，赵恒稍稍有了些许宽慰。

5

再次请辞

1016年八月，王旦再次病倒了。此时的王旦已六十岁。王旦再次给赵恒递交了辞呈，请求赵恒罢去他的宰相之位。但赵恒仍不同意，王旦只能继续任职。

几天后，外出兖州祭祀的次相向敏中回到朝中，皇帝设宴招待宰执们。由于刚刚遭受了蝗虫之灾，皇帝怜悯天下百姓，在宴会上没有奏乐，只是群臣一起喝酒畅谈政务。此时，作为首相的王旦拖着病体也参加了这次宴会，群臣们说了皇帝忧心天下的情怀：近来由于蝗虫之灾，陛下多有赏赐，体恤百姓，减免了很多赋税，让老百姓感受到了君王的恩泽雨露，“昨偶虫螟，已优免民赋，今稍沾时雨，亦未妨农事，物价甚贱。陛下忧轸过深，四方封奏，一一亲览。近者特降诏旨蠲京畿榷酤之民折输刍藁，中等以下残欠夏税又与倚阁，生民受赐多矣。天灾流行，从古所有，陛下精祈恳至，减膳蔬食，臣等备位宰辅，岂胜惭惧！伏望稍宽宸念。”赵恒很受用。

不久，审刑院的官员给赵恒上报了一个案卷，涉案人员是从四川返回京师的官员，这个官员钻政策孔子，为自己牟利。看了审刑院的奏疏之后，赵恒询问王旦的意见，“甲午，审刑院上奏案，有命官自蜀代还，部纲京师，私抉元封，内缯帛其中，遣邮置卒赉担，规免商算，知院孙仅等请以违制失论。上曰：‘此得谓之失耶？’仅不能对。”王旦觉得这是明摆着欺诈，远不是失礼的问题，请求朝廷修改有关制度漏洞。于是，朝廷修改了有关制度，“律之诈欺，百端皆是。大率言失者，须思虑所不到。此公为诈欺，非失也。”

几天后，是参知政务丁谓的生日，赵恒赏赐给丁谓一些过生日用的东西，还让丁谓举行私人宴会。丁谓不敢私自设宴，请求宋真宗不要这过分宠幸自己。赵恒看到丁谓诚恳的请求，准了丁谓所请。之后，赵恒与王旦说起这件事，王旦觉得朝廷重臣每次到了生日时，皇帝都会设宴赏赐，这样一来，因私废公，对治理国家没有好处，希望赵恒以后不要这样做。赵恒听从了王旦的建议，以后但凡有大臣生日，照旧会赏赐东西，但不再设置宴会。

九月初，由于丁谓力主改革，此举招致群臣的强烈反对，大家觉得目前国家一切运营正常，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平衡？最终，朝廷罢了丁谓的参知政务职务，让丁谓出任平江节度使。

随着丁谓罢官，参知政务的岗位空缺了下来。丙午日，朝廷调整了两府副职，让翰林学士陈彭年担任刑部侍郎，王曾为左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张直白为给事中、参知政务，枢密直学士任中正为工部侍郎、枢密副使。

这样一来，王曾、张知白、陈彭年经常与王旦有政务交往了。对于陈彭年这个人，王旦一直没有多少好感。此前，陈彭年因为担任翰林学士会经常主持科考，也负责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有一次，陈彭年拟定了一份科场条目，让王旦过目，这份科举条目的有些条款是限制进士录用的。当陈彭年将这份条目递交给中书宰相审核时，王旦看都没看，将这份条目丢在地上，对呵斥陈彭年说：“你才当了几天的官员，想要截留天下士子？”陈彭年非常惶恐地退出了中书。后来，陈彭年担任翰林学士时，也曾经向王旦示好，多次请求面见王旦，王旦都避而不见。陈彭年还写了文章，让向敏中代交王旦。王旦看不都看。向敏中不解，请求仔细看一看，王旦这才说：“陈彭年写的这东西不看都清楚是兴建符瑞图之类的东西。”向敏中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还真如王旦所说。

现在赵恒却将陈彭年等人都擢升到宰执的高位，与王旦一起政务，这让陈彭年与王旦见面的时间更多了。也就是说，这时候朝廷尽管有王旦等人的主政，但赵恒本人的意愿不断得到强化，肖小之辈自然会攀附。比如，对陈彭年的重用就是例子。王旦的力量在逐渐减弱。此时，参知政务陈彭年不断向赵恒献媚，得到赵恒的宠幸。当时的官场给陈彭年取了个外号，叫“九尾野狐”。王旦尽量躲着陈彭年这个人，不与他产生交集，即便有需要商议的政务， 王旦也会等到其他宰执到齐了再主持，不单独与陈彭年产生关系。

此后，以及被提拔起来的王曾对王旦说：“我们得以被重用都是宰相您的功劳，我等愿弥补您的缺点和不足。”王旦很好奇地说：“我想听听你等怎么弥补？”此时，王曾才说：“每次奏事时，我发现很多不经过皇帝阅览的奏疏，您直接批旨奉行，这样恐怕会遭人非议。”王旦感谢王曾的提醒，却不做过多解释。有一次，几位宰执奏完事情，王旦离开了，其他人则没有跟着王旦离开。赵恒对此非常惊愕，问众人：“有什么事情不能与宰相一起上奏？”然后，王曾等人将王旦不经皇帝预览批拟奏疏的事情告诉了赵恒。赵恒问众人：“你们觉得这样背后说宰相的坏话是否公正？”赵恒笑着对各位宰执说：“王旦侍奉朕很多年，朕也曾仔细考察他，发现王旦做事丝毫没有私心。自从东封泰山之后，朕下达的每一道政令王旦都独自奉行，你等要好好向王旦学习。”听了赵恒的话之后，王曾等人羞愧万分，不再说什么。等他们回到中书后，有人将此事说给了王旦，王旦却说：“我有很多缺点，以后还得希望你们多多提醒。”

此时，朝廷右谏议大夫凌策从成都回到了朝中，宋真宗打算对凌策重用。此时，恰巧凌策病了。朝廷一时半刻也未给凌策安排新岗位，让他继续在家休养。但对凌策的岗位安排需要提前考量，争取给他一个最合适的岗位。赵恒与王旦商议，宋真宗认为凌策素有大才，处置政务果断，可堪大任。王旦也觉得凌策是能委以重任之人。于是，朝廷决定对凌策授予给事中、权御史中丞职位。

几天后，朝廷商议开封府长官人选。中书给赵恒推荐的人选是工部侍郎、知制诰盛度。但赵恒对中书推荐的人不太满意，因为此时王旦生病在家休养，所以关于盛度推荐问题不是出自王旦之手。于是，赵恒让中书几位宰执们先问问王旦的意见，看看王旦是否同意举荐。然后，中书的宰执们征求王旦的建议，王旦说：“盛度这个人肯定不愿意担任你们给他拟定的岗位。”几天后，中书宰执们找盛度谈话，并将朝廷打算调盛度到开封府任职的事情透露给了盛度。盛度果然表示自己不愿意担任政务繁忙的开封府长官。然后中书将盛度的意见如实禀告赵恒。赵恒有些得意地对中书宰执们说：“王旦素来识人，你们拟用官员怎可不征求他的意见？”之后，朝廷让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兼回灵观判官乐黄目为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让盛度为回灵观判官。但赵恒认为乐黄目一直在地方为官，知制诰的政务不一定能干好，于是让乐黄目先写了两篇文章来试验，果然发现乐黄目文字功底不扎实。于是，不久之后罢黜了乐黄目的知制诰。

十月中旬，有人给赵恒建议重新启用丁谓。赵恒对宰执们说：“茶盐的赋税首先要保证国家充足，百姓们愿意。你等细细思考这些事。”“先是，丁谓力庇李溥，主行新法，言不便者虽众，谓持之益坚。及谓罢政，群议复起，上谓王旦等曰：‘茶盐之利，要使国用赡足，民心和悦。卿等宜熟思之。’”王旦等人说：“这是邦国大计，若要选用专业官员来管理，此事还得需要与三司进行商议才能定夺，等臣等与三司商议之后，再决定上报具体事项。”之后，朝廷下了诏书，表明国家不改制茶盐制度，继续之前的制度，并让翰林学士李迪、御史中丞凌策、知杂御史吕夷简与三司商议具体处置办法。但对于丁谓的任命，朝廷没有通过。毕竟丁谓之前力主改制茶盐制度，丁谓的主张与眼下的国家大策不相符，自然也不能将他重新提拔上来。

十一月，河西节度使、许州知州石普给朝廷上了一道劄子，表明在九月下旬时，许州地区发生日食。石普还在劄子中说从秦州到许州的商人反映吐蕃首领唃厮囉打算偷袭曹玮部，希望他可以给曹玮献作战图，到时，一定会保证让曹玮取得胜利，“河西节度使、知许州石普上言：‘九月下旬，日食者三。’又言：‘商贾自秦州来，言唃厮囉欲阴报曹玮，请以臣尝所献阵图付玮，可使玮必胜。’”

看到石普的劄子后，赵恒心中不快。因为日食不是只有许州能有，石普着明显是在欺君。此时，赵恒又联想到之前石普的种种行为，对石普的成见更深了。原来早先时，赵恒到处在搞祭祀封禅，石普曾给赵恒上书，请求赵恒取消天下的各种祭祀，这样一年能省下七十万缗钱财，可以供国家使用。赵恒也是从那时候起不喜欢石普这个人了，好在有王旦从中调节，赵恒这才未罢黜石普的官职，但对石普有成见。此时，看到石普的劄子，皇帝对石普更有意见，曹玮的事情还轮不到石普去操心。恰巧此时枢密使王钦若在赵恒面前状告了石普。赵恒打算让人弹劾石普，进而罢免石普。此时，王旦觉得处置石普不应该操之过急，可以先将石普召进宫，核实相关情况之后，再对石普定罪量刑。后来，调查的人经过调查发现，九月根本没有出现日食，而石普还私藏天文资料。要清楚，宋朝只有朝廷才有掌管天文的权力，任何个人都不得私学习天文知识，研究天文之事。石普明显犯罪了，按照宋朝律法，应该将石普的罪状陈列出来，由百官商议处置办法。尚书右丞赵安仁建议将石普处死，但皇帝生了恻隐之心，下诏开除石普公职，刺配到边远地方去流放。赵恒还对如此处置石普做了解释说明：石普这个人出身卑微，性格暴躁，不懂文学，却喜欢让手下的人记载很多事情，用来揣摩国家意图。之前，朕对他屡次触犯纪律都采取了容忍态度。但石普不长记性，继续违反纪律，触犯法律，所以才这样处置。不过朕听闻石普被刺配流放后，经常思念幼子而哭泣，不清楚流放之人可不可以带家眷？王旦等宰执说：“我朝没有禁止流放之人带家眷的律令。”然后，赵恒让人带着石普的家眷去找石普。后来，赵恒又在石普流放的途中赦免了石普的罪，让他在房州安置。

石普受到处罚的原因还有一方面，一说秦州曹玮的事情也有关系。1016年以来，曹玮在秦州担任地方官，军政一把抓。但自从朝廷出了石普的事情后，还让他军政一手抓，可能会让他居功自傲。恰巧此时，曹玮也给朝廷上劄子，希望可以解除他身上的政务，让他一心一意在秦州防守。于是，赵恒询问王旦接替秦州知州职务的人选，王旦给赵恒推荐了一个叫李及的官员。随即，朝廷将曹玮的岗位提升了一个级别，又派出李及掌管秦州政务。这样一来，曹玮掌管军务，李及掌管政务，相互之间也能够制衡。但群臣对李及的能力有所怀疑，觉得李及虽有德行，但不是守边之才。杨亿将大家的意见说给王旦，希望王旦劝谏赵恒收回成命，王旦却笑而不答。

当李及到了秦州以后，守将们也轻视李及。李及对于这些傲慢的将领并未采取打压制度，而是习以为常。不久之后，正好有士兵于白昼在市场抢夺民妇的银钗。此事被街上巡逻的州府官吏们看见，有司官员们将白昼缉拿归案。消息火速传至李及耳中。据说李及正在读书，他放下书，提审犯罪士兵，士兵对自己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于是李及下令，命人处死该触犯律法的士兵。下了命令之后，李及回到内室继续看书，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当时秦州的这些官员有些惧怕，毕竟士兵可是曹玮的人，处死一个士兵是不是先要和曹玮通个气？但看李及的样子，完全不想与曹玮通气。士兵随即被处死，曹玮也没有向李及发难。这件事后，李及的果断震惊了秦州衙门里的官员，他们再也不敢小看这位文质彬彬的长官了。

不久，这件事传到了汴京，很多人听了之后都非常震惊。杨亿见了王旦之后，将李及在秦州果断处置抢劫案件之事告诉了王旦，并对王旦说：“朝廷每次用人时，总有声音说您推荐的人不能胜任，今看李及的所作所为，才清楚您慧眼识人。”

听了杨亿的话之后，王旦笑着对杨亿说出了推荐李及去秦州任职的原因：“对于外界的那些议论不要太在意。要清楚禁军驻守边境，应该遵守纪律，但有士兵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民妇手中首饰，理应当斩。李及只是做了他该做的，没必要将此事当成多么大的政绩来看待。我之所以推荐李及去秦州，主要是因为李及能够配合曹玮治理好地方。曹玮在秦州七年，对地方治理成效明显，是那些少数民族对曹玮都畏惧心服。曹玮对地方治理的很多措施也都符合秦州实际。此时，若派别人去接替曹玮，一定会朝令夕改，将曹玮之前治理秦州的一些措施全部废除。而李及这个人的优点在于他为人敦厚，一心为公，派他去秦州之后，一定能够秉承曹玮之前治理秦州的一些做法。”听了王旦的话之后，杨亿愈加佩服王旦识人的才能。

之后一个月，由于已到了年底，也没有多少政务处置。赵恒又去了一趟玉清昭应宫，还在那里住了一晚上，王旦也跟着去了。

6

备极哀荣

1017年，赵恒改元天禧。其实改元的决定在1016年时已决定。这也预示着以大中祥符为年号的时代已过去，那是否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呢？

当然，赵恒念念不忘的还是天书，以及供奉在玉清昭应宫里的那些神灵。以至于正月初时，皇帝还专门祭拜了各位祖先和天神。

几天后的壬子日，皇帝又携宰相，以及其他官员们一起吃斋。随即，又册封王钦若为天书礼仪使。按照计划，赵恒要在天安殿里设置玉皇大帝的塑像，并在东西两个方位分别建立道场，以供奉天书、圣祖灵位。这件事落成后，赵恒开始和群臣一起参拜玉皇大帝。中书令任中正向臣子们宣布了由宰相宣读天书，聆听上天旨意，接受上天的垂训的意思。然后，首相王旦则跪着取下了天书挡在桌案上，其他宰执们跪在天书面前，次相向敏中颤巍巍地开始宣读天书，“王旦跪取左承天门天书置案上，摄殿中监张景宗、张继能捧案，摄司徒王曾、摄司空张知白跪展，摄太尉向敏中宣读。每句毕，即沈思其指，云此句天命训皇帝某事，或云奉天，或云爱民，摄中书令王钦若执笔抄录。”等到宣读完毕后，又将之前降临在泰山和皇宫里的天书也进行了宣读。一切祭拜活动结束后，群臣参拜皇帝，“宣读毕，摄侍中张旻跪奏：‘嗣天子臣某敢不虔遵天命。’仪卫使跪纳天书于匣中。又取功德阁、泰山天书宣读，王钦若进所录天书意，上跪受，登歌酌献，奉天书于辇，天书意于舆，还内。遂谒昭应宫，上作钦承宝训述示群臣。”

不久以后，朝廷还遣人到处拜谒那些寺庙、道观，祭祀天生。这是每年开年的规定动作，群臣和赵恒已习惯了这么做。

数日后，赵恒任命王旦为兖州太极观奉上宝册使，尚书右丞赵安仁为兖州太极观奉上宝册副使。

二月丁丑日，朝廷下了一道政令，要给谏官们涨月俸。然后规定他们每月至少要奏报一件事，否则要追究责任。赵恒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其实自从1016年以来，朝廷先后遭受蝗虫和干旱之灾，赵恒似乎意识到了问题，广开言路，但无人给朝廷提意见。于是，朝廷才出了这样一条诏令。为此，王旦还对赵恒做了解释，请求皇帝选一些可用之人来补充到官场中，为官场增加新鲜血液。

随即，皇帝调整了大批官员的职务。其中，王旦以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的身份充任太保一职，次相想名字向敏中加封吏部尚书。王钦若加右仆射。即便是党项首领、宋朝定南军节度使都加太傅一职。

几天后，赵恒又在文德殿设置元天大圣后的神位，由赵恒亲自祭祀，王旦和赵安仁两个人负责册封文书和显衣。这位元天大圣后是赵玄朗的夫人，此前赵恒已追封赵玄朗为赵氏圣祖，此时册封赵玄朗的夫人也在情理之中。册封完毕，王旦等人都跪下来，一起参拜元天大圣后。等政务完成后，朝廷命人将元天大圣后神位送往兖州，所过之处禁止屠宰两日。

不久，有个婺州小民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婺州一个叫袁象的人的家中藏有禁书，并说袁象还利用占卜致书，妖言惑众。朝廷派人调查，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子发现了很多占卜之人，到处妖言惑众。宋朝严禁民间私学天文、占卜等术。于是，这些人或被朝廷直接处死，或被朝廷刺配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但这件事过去不久，又在京城发现了占卜之人，此人被处死了。占卜之人被杀，他的家里财产自然也会被抄，全部都要充公。在那些兵将们抄家之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竟然都是朝廷大臣与这个占卜之人往来问吉凶、询问仕途的书信。赵恒了解这件事后，极为震怒。

此时，王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进宫去见赵恒。王旦对赵恒说：“占卜官运和财运，这也是人之常情。试问朝中官员有哪一个愿意一直在一个岗位上干到老的呢？他们去占卜，当然不对，可也是希望进步，能到更高一级的岗位上去为国效力。况且他们与占卜方士说的话，也未涉及朝廷机密，只是占卜个人吉凶的。臣以为不应该处罚他们。”赵恒心中窝着气，他认为这些人这样做，明显是对朝廷不忠，王旦作为百官之首，怎么还替这些人辩护？看着赵恒不理解的眼神，王旦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赵恒说：“皇上，这是臣年轻时找方士占卜的信件，这样的事情臣年轻时也做过。若皇上您一定认为这种事情有罪，那么应该首先将臣绳之以法，交由御史台和大理寺主审，这样才能给官场一个交代。”赵恒看到王旦手中的书信，震惊万分，想不到这个王旦竟然也……

赵恒没有往下想。赵恒明白王旦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要保护这一干人等。其实一下子处理这么多人，赵恒也很担心。于是，赵恒对王旦说：“这件事情上上下下都已清楚了，若现在这样不处置，怎么给那些未参与这件的官员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呢？”王旦却说：“占卜这样的事，臣也干过，不过臣比较幸运，没有被人揭露而已。现在臣身为宰相，自然要执行国家的法令，臣怎么能因为自己未被揭露，去处罚别人呢？”赵恒听出王旦的意思了，若这次赵恒要处置这些官员，那么应该首先处置他王旦。宋真宗怎么会处置王旦呢？况且，那么多人要都查处了，官场塌方了……

宋真宗打消了彻查此事的想法，让王旦全权处置这件事。于是，王旦便命人将那箱子里装的书信全部拿到了中书省。那些找人占卜过吉凶的官员也都听说了赵恒与王旦的对话。尤其是那些与王旦有过节的官员，顿时感觉到了天昏地暗，若王旦借此事来排斥异己，可能有一部分人或被贬黜，或被流放。当然，王旦并没有这么做，王旦要的是官场的稳定。他让人将这些书信拿到空旷处全部点燃，让此事也都随着书信被焚烧而彻底平息。

据说不久，宋真宗就有了悔意，觉得不应该将这些书信全部毁了，至少有这些书信在手里，能拿捏住那些不遵守纪律的官员，便派人赶紧去向王旦讨要这些书信。想看看到底是哪些官员还在私底下干这种事情，也好让他这个皇帝心中有个底儿。当赵恒的侍从到了中书以后，发现王旦已将书信全部焚烧了。赵恒只能就此作罢。王旦此举救下了官场很多人，那些官员都在念王旦的好。

几天后，王旦给赵恒汇报政务，指出路州县之前组织人修凿水渠，但由于临近开春，农事开始了，所以将修凿水渠暂时叫停了。对于这些政务，赵恒全部都交给王旦处理。

不过此时的王旦经常处置公务时，已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身体不断发出信号，提示王旦要注重休息。尽管如此，王旦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月份，王旦作为宋真宗册封的大使，到兖州去祭祀。在兖州期间王旦给皇帝上了一道劄子，指出兖州春季久旱，但祭祀完之后，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雨。赵恒得到消息之后，非常高兴，他深信不疑的天神们总是在怜悯着宋朝。

四月初，在兖州完成祭祀等事宜后，王旦从兖州返回。这次去兖州，王旦看到了民间的疾苦：去年蝗虫之灾加上干旱，让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粮食危机。于是，王旦请求给郓州、广济淮阳军免去夏税，让当地政府带领百姓度过艰难时刻。赵恒准了王旦的请求，“辛未，王旦言曹济徐郓州、广济淮阳军每年船运上供斛斗三十七万石，去岁蝗旱，望免夏税一料支移，诏可。”

王旦在身体极度不适的情况下，还是为朝廷坐着他应该做的事情。

五月初，王旦又病了，这次病症要比之前的几次发作还要严重。王旦再次给赵恒上书，请求辞去宰相职务，赵恒不答应。王旦休养了几天，身体依然不见好转，只能再次向赵恒递交辞呈，但赵恒还是不答应。但随着王旦频频递交辞呈，赵恒也起了恻隐之心，毕竟王旦在中书已经十八年了，虽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可王旦也是人啊，他也有老的时吼。于是，赵恒继续授予王旦太尉兼侍中，允许王旦五日上一次朝。但如若遇到紧急军国大事，王旦可以随时进宫汇报情况。这样一来，王旦更加不安，他不是那种尸位素餐之人，占着宰相之位不挪窝。于是，王旦请求同年们也给赵恒进言，请求罢去他宰相的职务。赵恒却不许，只是不断封赏王旦。

王旦继续在宰相位置上挣扎着。六月甲申日，朝廷将武昌节度副使边肃调到了光州任职。此时，刑部官员却发现边肃在地方任职时，有贪腐行为，请求罢免边肃。但赵恒没有听从刑部建议。赵恒还对刑部人员做了解释：边肃在邢州任职时，契丹不断进攻汴京，朝廷命边肃弃城内迁，边肃一直据守邢州，没有让契丹攻下邢州。这样的官员即便有些贪腐问题，但遇到了赦宥，还是给他一个州郡管理吧。事后，向敏中对王旦说：“边肃是你的同年，屡遭贬黜，宰相不想着提拔一下他吗？”王旦却说：“边肃作为大臣，因为贪腐获罪，岂能此时推荐他？”向敏中还是劝王旦照顾一下边肃，王旦却说：“并不是我对同年无情无义，但若要启用边肃，还是等着我死了之后再说。”向敏中不再劝王旦用边肃。

这段时间以来，王旦因为上朝次数有限，赵恒都有些不习惯了。不久，赵恒特意召王旦来商议政务。两人讨谈论了很多政务。

几天后，赵恒召集王旦再次进宫商议政务。赵恒对王旦说：“朕正要以大事委托您，可现在你的病这样重。”王旦觉得赵恒这样说肯定是有目的，果然，此时赵恒便命皇太子赵受益出来拜见王旦。王旦看到赵受益，已清楚赵恒的意思了。不过这时候的王旦现已没有多少精力教育太子，打算逃避。有意思的是，太子及其随从已跪拜王旦。王旦激动地说：“太子有盛德，一定能承担陛下的事业。”随即，王旦还给赵恒和太子赵祯推荐了十数名重臣。这些大臣，后来除了李及、凌策两人未官拜宰相，其他人都做到宰执高位。

然后，王旦退出去了。回家之后的王旦继续向赵恒请辞，表示自己已无法担任宰相之职，空占着这么重要岗位不做事，实在有负皇恩。王旦的奏疏情真意切，赵恒不得不认真对待王旦辞职这件事。最终，赵恒经过一番考量后，同意了王旦的辞职。

王旦虽辞去了宰相职位，但其他身兼之职还未全部辞去。皇帝也不允许王旦一下子全部放下政务。此时的王旦继续兼任这玉清昭应宫使，赵恒给王旦的俸禄也是按照宰相一半的俸禄给的。

同时，赵恒还让王旦的大儿子回家侍奉王旦，并赏赐了很多财物，规格和赏赐宰相没有区别。之后，王旦拖着年迈的身子又进宫感谢赵恒，赵恒再次赏赐了王旦汤药。或许此时，两人都觉得彼此携手治理国家的日子即将过去，都有些依依不舍。

王旦罢相后，向敏中也向赵恒请辞。向敏中此举无疑是一种态度：王旦辞职了，我也不干了。但赵恒不准许向敏中辞职，若都这样撂挑子，国家将来怎么办？

七月底，王旦再次上札子，给朝廷举荐官员，朝廷依旧按照宰相的举荐来对待这件事。

王旦虽罢相了，但朝廷并未立即调整宰相人选。似乎赵恒也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也在思考着新宰相的人选。眼下的局势是，“五鬼”中的林特和陈彭年担任资格不够，而陈尧叟已去世。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枢密使王钦若了。但启用王钦若时会不会招来非议？此前，赵恒一直想让王钦若担任次相，于是与王旦商议王钦若的岗位调整情况。王旦认为这些年来，朝廷对王钦若的恩赐已非常隆厚，甚至赵恒已让王钦若当了枢密院的长官。但宋朝有个祖制，那是不用南方士子担任宰相，而王钦若是金陵人，自然不能当宰相。王旦还表示自己虽是首相，却毫无打压人才的意思，只是祖制在那里摆着，他的话也代表着公议。听了王旦的话之后，赵恒再也不提让王钦若担任宰相的事情了。

赵恒还是决定让王钦若当宰相。王钦若当了宰相后，进了政务堂，不由得感慨地说：“王旦的一番话，让我迟了十年才当上宰相。”

几天后，礼官还是给王旦拟订了一个新岗位，此举也有朝廷照顾大臣的方式。不过王旦还是因为身体原因，拒绝到新岗位赴任。对此，皇帝也只能作罢。

不久之后，皇帝又给向敏中加挂了仆射和门下侍郎头衔。这样一来，中书的班子是王钦若和向敏中两个人了。

此时，作为宰相的王钦若，开始了他排斥异己的活动。第一个人就是给事中、参知政务王曾。这个人与王旦的关系非同一般，王钦若似乎有意要打压王曾。于是，朝廷罢了王曾的参知政务，调任王曾为礼部侍郎。这件事让王曾很郁闷，但他又没地方诉说，打算去找王旦诉诉苦，可当王曾到了王旦家门口时，王旦已重病在身，拒绝见王曾。不过王旦还是让家里人给王曾说明了不见他的原因，“明日，上以语钦若，遂罢政务。曾既罢，往谒王旦，旦疾甚，辞弗见。既而语其家人曰：‘王君介然，他日德望勋业甚大，顾余不得见尔。’且曰：‘王君昨让会灵观使，颇拂上旨，而进对详雅，词直气和，了无所慴。且王君始被进用，已能若是。我自循任政务几二十年，每进对，上意稍忤，即〈足戚〉蹜不能自容，以是知其伟度矣。’”

在王旦病重的这段时间，赵恒非常担心王旦的病情，他派侍从一天三四次地往王旦家里跑，探望王旦的病情。王旦也是感激涕零，尽力为国为家思考着。赵恒还为王旦备药，并将山药粥派人给王旦送去。王旦病重期间，是这对君臣最为美好的时光。当然，此时，那些平时溜须拍马的官员们，却很少来王旦家里看望王旦，对此，王旦并没有多少情感波澜，官场就是这样，人走茶凉。王旦也清楚这样的事情，不会长久存在下去。于是，便叫来了自己的故交杨亿，说些体己话。

没过多久，王旦身体每况愈下。王旦清楚了自己大限将至，便让家里人将杨亿请到了自己的卧室，想请杨亿撰写遗表。当然，这种临终之言其实是给皇上看的，所以，每一个字王旦都是深思熟虑的。关于这个遗表的中心思想，王旦对杨亿也做了交代。王旦要求杨亿在写遗表时，不要在遗表里面表达他为子孙求官的意思，只把自己的生平遭遇、政务写清楚，并在遗表中希望赵恒多用贤才。

给杨亿交代完毕后，王旦又将自己的家人全部叫到跟前，给他们交代后事。王旦对家人说：“我们家一直注重清德之风，我死之后，你们要继承这种家风，一切丧礼从简，保守门风，不能搞奢靡的活动，更不要把黄金珠宝放到我的棺材中。”家里人都一一答应。杨亿将王旦交代给家里人叮嘱，也记载在遗表里面。

次日，早朝时杨亿便将遗表呈上。赵恒看了王旦的遗表后，大为感慨，王旦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宋朝鞠躬尽瘁，即便是死前，还想着国家的事情。感动之余，赵恒觉得应该去看看王旦。于是，赵恒到王旦的住宅和王旦说了一阵话，王旦感激涕零。赵恒又赐给王旦五千两银子，补以家用。

看了王旦之后，赵恒怏怏地回到了宫里。此时，王旦却写了一个奏折，感谢赵恒还挂念着他，并给他赐了五千两银子。王旦还在奏折的末尾添加了一段话，表示他害怕家里多藏财物，朝廷赏赐的这些钱财对于家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想将这些银子散发施予。

王旦还让家里人把他抬到宫内小门，要亲自面见赵恒，说明此事。但赵恒不许他将赏赐的银子散发施予。王旦也没办法，只能让人将他抬回家。然而，经过出来这么一折腾，王旦本就微弱的身体更加承受不起，当家里人将他抬进家门时，王旦已溘然长逝，年六十一岁。

在王旦奄奄一息之时，他还给儿子做了一个交代：“我这一生在政务上从未过什么过失，唯一一件让我终生都无法释怀的事情是没有劝谏皇帝不要做天书封禅，这个过失已无法挽回。我死之后，你要替我削发，给我穿上缁衣，按照僧道的方式安葬。”

听到王旦去世的消息后，赵恒悲痛不已，亲自到王旦家里吊唁。据说赵恒的悲痛之情让现场的人无不动容。祭奠了王旦，慰问了王旦的家人。回朝后，赵恒下旨废上朝三日，举国上下哀悼王旦。随即，朝廷追赠王旦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赵恒还让开封城十天不准搞庆乐活动，以此来追思王旦在天之灵。比如，在王旦去世的这几天，朝廷命张旻到河阳任职，按照朝廷往常的惯例，此时应该给张旻饯行。却因此时王旦刚刚去世，朝廷也未为张旻举行宴乐践行。

王旦的丧事处理完毕后，赵恒便让人拟了一道圣旨，录用王旦儿子、弟弟、侄儿、外孙等人出仕为官，即便是王旦曾经的门客、常从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官职。等这些人守丧期满，朝廷又下旨，让他们各自晋升一官。

至此，王旦辉煌的一生，在1017年九月初十这一日终结。

王旦虽去世了，但他留给后世的治国手段、治家之风，至今一直影响着后人。三槐堂成了一个历史的符号，一直在影响着王姓之人，代代不息。

历史上名相灿若群星，但能像王旦这般让后人不断唏嘘者，也屈指可数。后世文人士大夫都对其顶礼膜拜；后世那些治世能臣，也都对王旦奉若神明。在本书的最后，我们引用欧阳修对王旦的评价作为终结：

景德、祥符之际盛矣。观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谓至哉！是以君明臣贤，德显名尊，生而俱享其荣，殁而长配于庙，可谓有始有卒，如明诏所褒。烈烈魏公，相我真宗。真庙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真宗，不言以躬。时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为蓍龟。公在相位，终日如默。问其夷狄，包裹兵革。问其卿士，百工以职。问其庶民，耕织衣食。相有赏罚，功当罪明，相所黜升，惟否惟能。执其权衡，万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为相，其谁有终？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来荐清庙。侑我圣考，惟时元老。天子念功，报公之隆。春秋从享，万祀无穷。作为诗歌，以念庙工。

有些人活着时，他的作用并未被人发现。一旦他去世，大家才会发现他活着时做了多么重要的工作。

王旦就是这样一个人。王旦去世后，宋朝政坛出现了强烈的不稳定。首先是赵恒经过多年封禅祭祀，性情大变，变得神神道道。有人说赵恒疯了，也有人说赵恒得了严重风湿病。不管怎样，赵恒后期身体健康欠佳。当然，由于赵恒身体出现问题，这给了王钦若、林特等人机会，因为赵恒不清楚外界到底是怎样一番境地。这群人粉饰太平，赵恒几乎对这几位宰执达到言听计从的程度。宋朝再次陷入某种难以预知的前景当中。

此时，那位作为赵恒看重的皇后刘娥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帮着赵恒处置政务，刘娥逐渐成长起来了，“凡处置宫闱事，多引援故实，无不适当者。帝朝退，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之。周谨恭密，益为帝所倚信焉。”

刘娥的势力越来越大。

此时，宰相王钦若虽把持朝政，但他那种斤斤计较的本性无法改变。宰相之位需要虚怀若谷，需要大度包容。这些品质王钦若都不具备，这也注定他当不了多长时间的宰相。果然，两年后，王钦若被罢相，“又明年，商州捕得道士谯文易，畜禁书，能以术使六丁六甲神，自言尝出入钦若家，得钦若所遗诗。帝以问钦若，谢不省，遂以太子太保出判杭州。”

王钦若被罢相后，丁谓再次被启用，成了参知政务，“三年，以吏部尚书复参知政务。”但此时丁谓深知自己想要当宰相，还得需要借助外力，无论如何，目前他还不够资历。

丁谓为了登上政坛，打算先将寇准再次迎进朝廷，再将寇准推上宰相之位，然后利用寇准，为自己登上首相做踏板，以达到自己登上宋朝宰相之位的目的。寇准不顾门生劝阻，再次进入朝廷。但寇准与丁谓之间的斗争也自此埋下伏笔。

丁谓与寇准的正式决裂来自一场宴会。据说在一次宴会上，宰执们一起吃酒，当时寇准的胡须上沾了一些汤汁，丁谓发现了这一情况之后，马上上前给寇准擦拭胡须。岂料寇准不但不领情，反而批评丁谓溜须拍马。丁谓本来好心为寇准擦拭汤汁，寇准却将丁谓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丁谓自此与寇准结下梁子，立誓报复寇准。

此后，两个人嫌隙不断，而丁谓依附刘娥，对寇准实施了打击报复。刘娥也因当时册立她为皇后时，寇准阻止过宋真宗，对寇准怀恨在心，一直也想着打压寇准。对于丁谓依附皇后刘娥打压自己的事情，寇准也不是不清楚。于是，寇准打算反击。寇准给浑浑噩噩的赵恒建议让太子监国，以此来达到打压刘娥和丁谓的目的。但此消息被走漏，最终，寇准被罢相。丁谓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寇准贬到了雷州，最后寇准病死在了雷州。丁谓自此登上宋朝首相位置，并在首相位置上无所顾忌。之后，宋真宗去世了。寇准与刘娥、丁谓等人掀起的党争，让宋真宗末年政坛一度不稳定，还牵扯了太子。人们开始怀念王旦政务的时代，即便赵恒封禅祭祀那些年，国家也王旦的存在而稳定发展。只是王旦已去世，国家多年来积重难返的斗争初见端倪，直至宋仁宗继位后，斗争才逐步减弱。

我一直想给王旦写一本传记，因为在宋代三百多年的历史中，王旦是我最喜欢的几个名臣之一。他的事迹深深影响着我，成为我学习的楷模。正是基于这种特殊情感，我才开始搜罗资料，为写作做准备。

随着不断查阅资料后，才真正深入王旦这个人的内心，理解他担任宰相期间的一些事儿，为他一直隐忍不发所感动，为他为国为民的伟大精神所震撼。

然后，开始按照时间顺序写作。其实，直到为全书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我都一直沉浸在王旦的生平中，灵魂似乎一直在与王旦同在。全书写完后，我一直觉得王旦这个人看似政绩平平，实际上他稳定了宋真宗时代的政局，为宋仁宗赵受益能够顺利接班，奠定了基础。

赵恒是宋朝第三位皇帝，他在位期间，有很多宰相都名垂千古，比如寇准、李沆。一些武将也都在历史上大放光彩，比如杨延昭、李继隆等人。赵恒自从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后，基本上处于到处封禅祭祀的活动中。

其间，正好是王旦为相的十多年。很多历史读物对赵恒后期这段时间内的宋朝政治、经济、军事等都用简短的语言概括成：皇帝封禅祭祀，满朝臣子跟着皇帝一起封禅祭祀，一国都处于一种病态中。

但这是一孔之见，并不是历史的真实。

正是怀着这样的怀疑态度，我重新翻开了历史。我觉得以王旦的为人，他不可能像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等人一样粉饰太平，怂恿皇帝祭祀。

事实也真是这样。

王旦在他为宰相的十多年间，虽不能阻拦越恒封禅祭祀，但他的存在为宋朝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方面建设开辟出一条艰难的前进道路，若不是王旦为相十多年，可能宋朝在王钦若、丁谓等人手中，早将先帝积攒的财富挥霍一空，将国家搞得鸡飞狗跳。

王旦为首相的十二年时间里，完全可以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评价。他也是宋朝少有的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而没有一点儿瑕疵的宰相。

王旦之后，三槐王氏一族后人将以王旦为榜样，以王旦正直、坚强、忠厚、智慧、忠诚、仁义、宽容、善良的品行为参考，勤劳勇敢，艰苦奋斗，继续将三槐王氏的精神发扬光大。

这样的宰相该被历史记住，该走入大众的视野。于是，这本书就诞生了。

恰巧今年是王旦1065年诞辰，三槐王氏的家族已发展成中国王姓家族里很大一个分支。当然，一个姓氏发展壮大的因素很多，但能像三槐王氏一族这样代代相传的姓氏不多。

王旦的精神需要延续下去，三槐堂的精神也需要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