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间的巨石上，专业的救援担架被小心地放在林深身边。

叶蓁蓁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和老医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林深抬起，平移上担架。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动着林深的伤口，

只见他紧闭着眼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痛哼，但始终没有松开抓着档案袋的手。

“林深，松手吧，档案袋给我，安全了。”

叶蓁蓁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轻轻拍了拍他紧握的手背。

林深听到也感觉到了，紧握的手指微微松动。

叶蓁蓁小心地、几乎是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将那个沉重的、沾满血污的档案袋接了过来，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如同守护着另一个生命。

他俩迅速将林深固定在担架上，仔细检查了绳索和安全扣。

叶蓁蓁也重新系上安全绳。

“起——！”

随着上方蒋劲松一声令下，绞盘开始缓缓转动。

担架带着重伤的林深，在数根绳索的牵引和保护下，如同摇篮般，开始平稳地向上升去。

另一条绳索将叶蓁蓁紧跟着提起，使她一直和担架并排。

她一只手始终搭在林深的手腕上，目光紧紧追随着他苍白的脸，仿佛要用目光给他力量。

老医生也随后上升。

上升的过程缓慢而惊险。

担架不时会轻轻碰撞到突出的岩石，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让叶蓁蓁的心猛地揪紧。

山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和沾满血污的白大褂下摆，猎猎作响。

她仰头看着上方渐渐清晰的人影和刺眼的阳光，又低头看看担架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林深，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和心酸再次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他的车被树木格挡……如果不是卡在巨石间……如果不是自己冒险下去……她不敢再想下去。

终于，担架平稳地升到了悬崖顶。

“林深，林深，你醒醒啊！”

守在悬崖边的田晓禾扑了过来，在林深的耳边呼喊。

“快！抬上救护车，氧气，心电监护。”随后上来的老医生立刻指挥。

早已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迅速围了上来。

担架被小心翼翼地抬离绳索，平稳地放上救护车推床。

就在推床即将被推进救护车后门的刹那——

林深似乎被田晓禾的呼喊和颠簸惊扰，费力地抬了下手，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地聚焦，正好对上田晓禾满是担心的眼睛。

林深努力眨了眨眼，却越过田晓禾，寻找到她身后叶蓁蓁那双写满疲惫、担忧和尚未完全褪去惊悸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林深在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到了深切的关心，

更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刚才悬崖下那个拥抱带来的余温，

——有被他咬伤虎口的委屈，

——更有一种想要立刻拉开距离、回归到医生与病人纯粹关系的急切疏离。

叶蓁蓁被他看得心头一慌，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了视线。

她迅速抬手，用沾着血污的袖子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和尘土，

挺直了腰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成那个冷静专业的叶医生。

她甚至刻意后退了半步，将位置让给准备接氧气管的护士，声音也刻意拔高，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

“血压，血氧，快！建立静脉通道，准备生理盐水扩容。立刻送往县医院，通知手术室准备，怀疑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左肩关节脱臼，可能有肋骨骨裂和脑震荡。”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条理清晰，仿佛刚才在悬崖下那个情绪失控、紧紧抱着林深痛哭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林深躺在推床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这份刻意营造的疏离。

他心中了然，那悬崖下的拥抱，那失控的眼泪，那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是生死绝境中迸发的本能，是肾上腺素催化的产物。

回到现实，回到这众目睽睽之下，她需要维持她作为医生的尊严和界限，更需要抹去那短暂却刻骨的暧昧痕迹。

或许，可能还有昨天下午被撞破的他与小翠仙……

林深虚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想扯出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艰难地、轻轻地在推床边缘叩了两下，

仿佛在说：知道了，叶医生。

推床被迅速推进救护车。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刺耳的警笛声再次响起，救护车风驰电掣般向着正阳县医院驶去。

叶蓁蓁没有跟上车。

她站在悬崖边，看着救护车远去的尾灯，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沾满血污的档案袋。

山风吹拂着她单薄而狼狈的身影，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虎口上渗血的纱布，又看看怀中沉甸甸的文件，再回想刚才林深最后那了然又带着一丝落寞的眼神……心头百味杂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林深伤势的揪心、对失去另一份关键证据的自责、还有那悬崖下无法言说的悸动，和此刻刻意疏离带来的莫名酸涩……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叶医生，你没事吧？手上的伤……”田晓禾红着眼睛扯着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叶蓁蓁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将档案袋抱得更紧，仿佛那是支撑她站立的唯一力量。

旋即，挺直脊梁，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惯常的、带着点疏离的清冷，

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的疲惫和微红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我没事，皮外伤。”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

“晓禾，我们得立刻绕去悬崖下面，另一份材料要尽快找到，还有……”

她拿过田晓禾的手机，“蒋队，这个照片，就是林深被谋杀未遂的直接证据，绝不能让他跑了。”

蒋劲松点点头，眼神锐利：“放心，有照片就好办，他跑不了！县局勘察的人马上就到，把照片传给我。”

叶蓁蓁点点头，不再多言。

待田晓禾和蒋队加完联系方式，传了照片，

叶蓁蓁最后望了一眼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拉着田晓禾走向那辆嘉陵摩托，

“晓禾，咱们马上下去，越快越好。”

田晓禾看着这个刚才还狼狈不堪、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冷静果决的女医生，肃然起敬：“好，咱们这就走。”

引擎轰鸣，在众人的视线中，嘉陵摩托载着两位心系林深、更肩负着重要使命的女人，卷起一路烟尘，朝着悬崖底下的方向疾驰而去。

悬崖之上，只留下呼啸的山风，散落的汽车碎片，断裂的绳索，以及那只盘旋在更高处、发出嘶哑难听鸣叫的黑色乌鸦，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