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摩托在土路上蹦跶得像个醉汉，

田晓禾努力把着车把，屁股时不时被颠离座位，疼得龇牙咧嘴。

后座上的叶蓁蓁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只手死死抱着那个沾满林深血污的档案袋，

另一只手不得不搂住田晓禾的腰，才勉强稳住身形，感觉自己快被颠散了架。

“哎哟我的妈呀！”

田晓禾又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硌了一下，忍不住叫唤，

“这破路，赶上搓衣板了。叶医生，你可抱紧点，别把你给颠下去。”

叶蓁蓁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在抗议，想笑又没力气，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叶医生，”田晓禾的声音在风里飘过来，带着姐妹之间的关心，

“你手上的伤咋弄的，我看还一直在流血，用不用再处理一下。”

叶蓁蓁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缠着纱布的左手。虎口那地方，被林深咬过的地方正隐隐作痛。

“没事，救林深的时候，我自己不小心。”她不想说的太具体。

如果说是林深咬的，免不了又是一顿解释。

本来有小翠仙那件事在前，遇到类似的事情，能含糊就含糊，最好巧妙的滑过去。

叶蓁蓁紧接着把话题转向那只给自己带来危险，可恶的乌鸦身上。

“你在上面，可没看见，那只老鸹太讨厌了，我在回车上取材料时，差点被它给叨下去。”

这个话题果然奏效，田晓禾立刻迎着风，接过话来：

“我说蓁蓁，那玩意儿也太邪性了，咋还帮坏人呢？”

叶蓁蓁稳住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

“可不咋地，可这事也不能怪那只老鸹。”

“咋呢……”田晓禾头也不回，尾音随风飘散了。

叶蓁蓁提高了些嗓门：“林深的车冲下去时，也真就巧了，正撞在那老鸹的老巢上。那窝啊，就搭在悬崖下那两块大石头缝里。你说，人家的窝好端端被撞飞了，它能不气吗？”

叶蓁蓁见话题彻底转向，索性来了精神：“等我下去时，光顾着救林深了，压根没注意那老鸹。我这倒霉催的，偏偏又去他那破车上翻档案袋，那老鸹八成是把我当毁它家的仇人了，可不就逮着我下嘴嘛！”

田晓禾恍然大悟：“啊！这么回事儿啊！我说呢，那黑老鸹平时见人就躲，今儿个咋恁凶。这林深，真是……人倒霉，连累乌鸦的家都跟着没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逻辑有点好笑，忍不住嘿嘿乐了两声。

叶蓁蓁松了口气，也跟着弯了嘴角。

山风呼呼刮过耳边，两个女人挤在颠簸的摩托车上，因为一只“背锅”的乌鸦，刚才还紧绷的气氛莫名松弛了几分，甚至有了点同仇敌忾的荒诞喜感。

“晓禾，再快点，就在前面那片沟里。”

叶蓁蓁指着不远处一片荆棘灌木丛生的乱石沟。

田晓禾猛拧油门，嘉陵摩托嘶吼着冲了过去。

两人距离老远停下摩托，连滚带爬地冲进沟壑，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每一寸地面。

散落的纸张很快被发现了，但情况比预想的糟——风把材料吹得七零八落，好几页不翼而飞。

“缺了，缺了好几页。”整理完材料，田晓禾急得直跺脚。

叶蓁蓁脸色也沉了下来，但语气斩钉截铁：“走，回村，找王栓柱他们，马上补。”

回村的路似乎更颠簸了，两人心急如焚。

刚进村口，就看见王栓柱、老会计几个正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听开三轮的老农和轻卡司机大哥的报信，得知林深摔下悬崖，一时都没了主意。

“叶村医，晓禾，林干部咋样了？”瘦猴一样的王栓柱第一个冲上来，声音都劈了叉。

“人救上来了，送县医院了。”

叶蓁蓁语速飞快，“材料找到了，但被风吹散了，缺几页。栓柱叔，赶紧的，把各家各户当家的都叫来，按手印，马上补。”

“哎，哎！好，好！”

王栓柱一叠声答应，扯开他那破锣嗓子就吼起来，

“老少爷们儿，麻溜的，村委会集合，给林干部补材料，要钱的材料！”

一时间，小小的村委会人声鼎沸，挤满了人。

点烟的，咳嗽的，互相打听林干部伤势的，乱糟糟一片。

老会计趴在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上，铺开新纸，一笔一划地重写申诉内容。

王栓柱则像个老母鸡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挨个招呼：

“二愣子，过来按手印。……刘老蔫儿，别瞅了，就你。……三婶子，你家那口子呢？赶紧叫他过来。”

他忙得一头汗，嘴里还不停：“都精神儿的，这可是林干部豁出命，给咱往回要钱的玩意儿，咱可不能掉链子。”

就在这熙熙攘攘、烟熏火燎的当口，一阵浓郁的劣质香水味强势地挤了进来。

小翠仙穿着一件的蓝布褂子，像阵风似的卷进了村委会。

她显然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眼圈红红的，一进门，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就锁定了叶蓁蓁。

“蓁蓁……”小翠仙几步冲到叶蓁蓁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又硬又直，

“是你……是你把林深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她不等叶蓁蓁回答，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还有些懵的叶蓁蓁死死抱住，力气大得叶蓁蓁差点喘不过气。

“谢谢，谢谢你蓁蓁！”

小翠仙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蹭在叶蓁蓁污渍血渍混合的白大褂上，

“要不是你，林深他……”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用力地抱着，仿佛抱着的是她的救命稻草。

叶蓁蓁身体有些僵硬，不太习惯小翠仙过于热烈的表达方式。

她轻轻拍了拍小翠仙的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没事了，人救上来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补齐材料。”

小翠仙这才松开她，抹了把眼泪，那股子泼辣劲儿瞬间又回来了。

她扫了一眼乱糟糟的现场，柳眉倒竖：

“都杵着干啥呢？按个手印比大姑娘上轿还磨叽？栓柱叔，缺哪页？谁家没来？报名字。我挨家挨户拎人去，耽误了林深的事儿，老娘跟他没完。”

她这一嗓子，比王栓柱吼十句都管用。

村委会的效率瞬间提升了一倍不止。

材料终于补好，重新装订。

叶蓁蓁把那两份沉甸甸、凝聚着村民血泪和林深搏命换来的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

小翠仙二话不说，从她那鼓囊囊的坤包里掏出一个厚信封：

“走，上县医院，钱我带着呢！”

叶蓁蓁也立刻道：“好，我去找车。”

很快，一辆沾满泥点、后斗里还残留着几根稻草和鸡毛的农用小卡车，“突突突”地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三个女人——冷静中带着疲惫的叶村医，风风火火又满眼担忧的小翠仙，还有一脸关切的田晓禾——挤进了狭窄的驾驶室。

车子卷起一路烟尘，直奔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