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春江市中心，宏远大厦顶层的空气，仿佛都镀着一层金边。

宏远集团董事长田宏远立在整面落地窗前，脚下是蜿蜒流淌的松花江，

江轮拖着长长的汽笛声，渺小如蚁。

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古巴雪茄，无意识地摩挲着鎏金外壳的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触感也舒展不开他眉头的锁紧。

“董事长，您要的冻梨。”

漂亮的长腿女助理躬身进来，声音放得很轻，双手捧着一只剔透的水晶碗，碗底沉着两个乌黑发亮、凝着白霜的冻梨，丝丝寒气在恒温的室内氤氲开来。

“嗯。”田宏远头都没回，只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单音。

女助理小心地将碗放在那张整块非洲黑檀木雕琢而成的办公桌一角，目光扫过桌面。

三台造型各异的加密电话，一部实时显示全球主要金融市场的平板，一份摊开的双林沟土壤成分分析报告，页脚已被无意识地捏得卷了边，旁边还压着两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十岁左右的田晓禾穿着背带裤，叉着腰站在一片刚翻过土的田垄上，

她的小脸晒得微红，眼神亮得惊人，脚边几株西红柿秧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

另一张，十六岁的田晓禾穿着马术服，高举奖杯，笑容明媚靓丽。

背景是香港清水湾的私人马场。

田宏远终于转身，走到办公桌前。

真皮座椅发出轻微而沉实的吱呀声。

他没看那碗冻梨，目光却落在那两张照片上，眉头锁得更紧。

他拿起最右边那部线条流畅的米色座机听筒，手指悬在按键上方，停顿，放下。

如此反复三次，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熟练地按下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一个带着点东北腔调的爽朗笑声立刻响彻在安静的办公室：

“哎哟喂……田大老板！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能想起给我打电话？”

“老周，”田宏远的声音低沉，没什么寒暄的兴致，直接切入主题，“少跟我整景儿。我闺女，晓禾，在双林沟鼓捣的那点西红柿…”

“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笑声更大了，震得田宏远把话筒稍稍拿远了些，

“我就知道，老田啊老田，你憋不住了吧？你家那丫头，能耐大了去了。你是不知道，她那‘红宝石’计划我看了，嘿……农科院那几个老学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糖度破9，口感那个脆生，那个沙瓤，老田，你闺女要捅破天啊！”

田宏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是骄傲，也是无奈。

他随手抄起水晶碗里的一个冻梨，狠狠咬了一口。

“咔嚓……”

冰硬的果肉在齿间碎裂，带着一股直冲脑门的冰凉清甜，也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劲儿。

他含糊地打断对方：“少跟我扯没用的，你们‘绿野仙踪’那边什么果蔬进场费…还有冷库周转…”

“打住，打住！”老周，这位“绿野仙踪”连锁超市全国运营总监，田宏远当年的大学下铺兄弟，在电话那头咋呼起来，

“老田，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晓禾搞出这么大动静，你不给她铺路谁铺路，跟我还藏着掖着？”

“放心！就冲咱闺女这本事，冲这‘红宝石’的品质，我老周把话撂这儿，进场费？最高档的绿色通道，我给她按最低档算。冷库？最好的位置，最长时限，优先保证。”

“另外，‘北国珍馐’的李胖子那边，我下午就给他递话，他那新上的果蔬深加工线，缺的就是这种有噱头、有品质的拳头产品！”

田宏远嚼着冻梨，冰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别扭的恳切：

“老周…谢了。但有一点，千万…别让晓禾知道是我…”

“啧！”老周在那头夸张地咂了下嘴，

“明白明白。老田啊老田，你这爹当的，别看你有上百亿身家，姑娘不理你那壶，憋屈不？行啦，包我身上，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你家那犟丫头以为是自个儿本事大，是她的计划书搞得好，撞了大运。哈哈哈……”

挂了电话，田宏远眉头终于舒展，长长吐了口气，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他拿起桌上那张田晓禾小时候的照片，拇指指腹在冰冷的玻璃相框上，一遍遍描摹着女儿稚嫩却倔强的轮廓。

照片里那双眼睛，亮得灼人，像极了年轻时的他自己，

认定一条道，十头牛也拉不回头。

他低低骂了一句，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死丫头…随我，真他妈的随我。”

“田董，”女助理适时地递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关于那个林深，刚查到一些他的背景补充。毕业于985的东江大学行政管理专业，两年前作为省选调生，派到清河镇办公室任办事员。在那里，很不得志，得罪了镇长，下派驻村。”

“林深是个单亲家庭，母亲李翠兰，县一中教师，目前每周三次在县医院做血液透析，费用负担很重。另外，他受伤住院期间，县里主要领导分别去探望，反响很…”

“就这些？”田宏远猛地抬眼，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切断了助理未完的话。

办公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晓禾要的是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是证明她自己！证明她选的路，她看上的人，靠的是真本事，不是她老子口袋里那几个臭钱铺出来的金光大道。”

助理立刻噤声，漂亮的脸上红了一片，低下头：“是，田董，我明白了。”

田宏远扯开束缚脖颈的昂贵领带，随手扔在价值不菲的黑檀木桌面上，像丢弃一块破布。

他抓起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绒外套，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

“备车！”

女助理愣了一下，迅速跟上：“田董，半小时后您约了俄远东能源集团的瓦西里先生视频会议…”

“让他等着！”

田宏远头也不回，脚步未停，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告诉瓦西里，老子现在要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破泥坑，能让我田宏远的闺女，放着家里的玛莎拉蒂不开，宁愿骑着一个破嘉陵，一头扎在村里啃西红柿？还去医院给一个臭小子端屎端尿，这特么……”

厚重的办公室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那一片数字的海洋和金钱的轰鸣。

只留下桌面上那碗无人问津的冻梨，兀自散发着幽幽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