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摄像机镜头那刺眼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死死锁定着宋国栋那张由僵硬转向铁青的脸。

冷汗浸透的后背衬衫黏腻冰凉，如同毒蛇缠绕。

“林深同志，”

宋国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你…你心系群众，积极反映问题，这…这种工作态度是好的，值得肯定。”

他往前挪了半步，仿佛那两份文件是烧红的烙铁，不敢伸手去接，只能用手指虚空点了点：

“不过嘛，这征地补偿款…涉及金额不小，程序复杂，需要进一步核实账目，查清具体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还有这个扶贫资金修缮大棚的申请…”

他瞥了一眼那份密密麻麻签着名字的《情况反映》，头皮一阵发麻，

“镇里的扶贫资金使用，都是有严格规划和审批流程的，每一笔都要用在刀刃上，用在真正能带动脱贫的项目上。”

“双林沟大棚的情况，镇里需要统筹考虑，评估效益，不是…不是签个名就能解决的。”

他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极力摆脱什么烫手山芋：

“这两件事，都是关系到群众切身利益和全镇发展大局的重要事项，必须慎重研究。”

“我回去后，立刻召集财政所、农经站、扶贫办还有相关村的负责人，开专题会，认真研究，拿出方案，一定尽快给乡亲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镇长说得对。”王德发连忙附和，声音干涩，“程序，对，程序很重要，不能草率。”

“对，必须走程序，确保公平公正。”

宋国栋像是终于找到了立足点，腰板微微挺直了一些，但眼神依旧不敢与林深平静的目光对视，

“林深同志，你安心养伤。这些事，镇里一定会高度重视，妥善处理，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对着摄像机镜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一些：

“小张，拍清楚点。林深同志这种带伤还心系工作的精神，值得我们全镇干部学习。好了，我们不要打扰林深同志休息了，走，回去马上开会研究。”

说完，他像逃难似的，第一个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甚至顾不上那面巨大的锦旗还留在病房角落。

王德发等人也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跟着往外挤。

摄像机小张慌忙收起机器，临走前，还不忘对着林深和田晓禾尴尬地笑了笑。

半小时后，

清河镇镇长办公室。

“砰！”

一个崭新的不锈钢保温杯，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滚烫的茶水四溅，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污渍和袅袅热气。

宋国栋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领带被扯得歪斜，脸色涨得如同猪肝。

“他妈的，小兔崽子，反了天了。当着摄像机给老子下套。”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他以为他是谁？啊？！”

王德发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渍和茶叶。

“滚，都给我滚出去！”

宋国栋冲着门口吼了一嗓子，把王德发也吓得一哆嗦，连忙带上门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宋国栋粗重的喘息声。

他猛地冲到办公桌前，抓起那部红色的电话机，手指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几乎按不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背景音里依然是嘈杂的声响，似乎还有水声和搓澡的声音。

“喂，老宋？咋样，慰问演出效果如何？”

黄有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黄老哥，”

宋国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一丝委屈，

“栽了，彻底栽那小王八蛋手里了。你是没看见他那副嘴脸，拿着两份破材料，当着摄像机，逼我现场办公。征地款，扶贫款，他这他妈的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语无伦次地把病房里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林深如何“咄咄逼人”，自己如何“顾全大局”、“忍辱负重”。

“哼！”

黄有德听完，冷哼一声，水声停了，他的声音变得阴沉而清晰，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黄展妍去看他，县长也去了，给他壮了狗胆了。”

“老哥，现在咋办？那征地款…还有扶贫资金…他揪着不放啊？”宋国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慌什么，”黄有德的声音透着老狐狸的狡黠，

“他林深不是要你现场办公吗？你不是答应回去‘认真研究’、‘尽快解决’了吗？那就给他研究，给他解决。”

“啊？”宋国栋一愣，“真给？那征地款八十多万呢！还有扶贫资金…”

“且，谁说要真给？”黄有德嗤笑一声，

“老宋啊，你这脑子咋就不会转弯呢？他说研究，你就研究嘛。召集开会，成立调查组，声势搞大点。拖，一个字，拖！”

“征地款？情况复杂，账目混乱，需要时间厘清。牵扯部门多，需要协调。”

“扶贫资金？全镇那么多村都盯着呢，僧多粥少，双林沟的大棚是不是最急需？效益是不是最好？是不是符合规划？这些不都得‘研究研究’、‘论证论证’？”

“拖他个十天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村民等不起，自然会闹，到时候，这压力不就转嫁到林深头上了？”

“这事，是他撺掇村民闹的，也是他逼着镇里‘研究’的，最后解决不了，村民骂的是谁？”

随着黄矿长逐渐展开，宋国栋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以退为进？拖字诀？”

“对喽！”黄有德的声音带着赞赏，紧接着又满是狠意，

“让他林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是喜欢当英雄，替村民出头吗？那就让他尝尝被自己人埋怨的滋味。等他焦头烂额，威信扫地的时候…”

“就是咱们出手的时候。”宋国栋激动地接口，脸上重新浮现出阴冷的笑容，“黄老哥，高明！那…李老师那边？”

“按原计划，立刻办。”黄有德斩钉截铁，

“让老刘今天就去找李翠兰，名头要响，态度要硬。务必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高高兴兴’地把钱收下。这颗雷，先给他林深埋瓷实了。等时机一到…嘿嘿…”

“明白，我这就给老刘打电话。”

宋国栋只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刚才的憋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险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