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和动员大会已经接近尾声。

台上台下的热乎气儿还没散尽，宋国栋脸上的假笑就快挂不住了。

他简单做了一番总结，宣布散会。

走下台来，他刚想脚底抹油开溜，林深那不高不低、却像钉子似的嗓音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宋镇长，请留步。”

办公室主任王德发，赶紧停下脚步，并扯住了宋国栋的衣襟。

“林书记，还有什么事吗？”宋国栋尽量在脸上堆出看起来和蔼的笑。

林深一指他身后。

王栓柱和几个家里涉及到高速公路拆迁补偿款的村民代表，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眼神跟刀子似的盯在宋国栋后背上。

那目光，混杂着长久等待的焦虑，和对眼前这位“父母官”深深的不信任。

宋国栋只觉得后背刚下去的冷汗“噌”地又冒了一层，黏糊糊地贴着衬衫。

他习惯性去掏烟，口袋却空空如也，只能干搓着手指，喉咙发紧，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无奈和痛心疾首：

“林书记，栓柱大叔，还有各位乡亲，你们的心情，我老宋一百个理解，这补偿款的事，真是卡得我心焦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大彪那个天杀的王八蛋，贪得无厌，都是他一手干的好事！”

“证据确凿，人已经抓了，他贪的那部分，等法院判决下来，该追缴的一分不少，肯定返还乡亲们。这点，我宋国栋拍胸脯保证！”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膛。

王栓柱抱着精瘦的胳膊，粗糙的手指头在胳膊上敲得“邦邦”响，鼻腔里哼出一股气：

“宋镇长，这话俺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赵大彪进去了，是他活该！可俺们问的是镇里代管的那笔钱，俺们各家各户该得多少，白纸黑字签的协议，清清楚楚。这钱，总不能也跟赵大彪一起在号子里蹲着吧？”

林深眼神锐利，说出的话，不疾不徐，却很是有力：

“宋镇长，栓柱叔说的在理。赵大彪伏法，是罪有应得。但镇里代为保管的拆迁补偿款，是乡亲们安身立命、重建家园的救命钱。”

“这笔钱，现在是不是该按照协议，尽快、足额地发放到每一户村民手中了？程序上，还有什么障碍？”

他特意加重了“尽快、足额”几个字。

宋国栋心里咯噔一下，额头上的汗，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明晃晃的。

这笔钱数目不小，他本想着能多捂在镇财政账户上一天是一天，哪怕吃点利息也好，或者关键时刻还能挪腾一下救救急，有一部分，当然是已经挪用了。

被林深这么当众逼问，他脑子飞快转动，脸上挤出更深的愁苦：

“唉！林书记，栓柱大叔，你们是不知道啊！这钱，镇里是分文不敢动，也动不了，专款账户锁着呢！可问题就出在这‘专款专用’和‘发放程序’上。”

他摊开双手，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县里审计组刚走，留下的整改意见第一条，就是要求所有大额专项资金发放，必须手续完备，经得起历史检验。”

“特别是涉及这么多户村民的拆迁补偿，县里要求，每一户的协议、评估报告、身份证明、银行卡信息，必须由镇拆迁办、财政所、司法所三方联合复核，签字盖章确认无误，才能走拨款流程。少一个章，少一份材料，系统都过不去，这是硬杠杠啊！”

他指着远处还在清理的村委会，声音带着“理解万岁”的恳切：

“乡亲们，你们想想，赵大彪那王八蛋把拆迁办搞得乌烟瘴气，很多原始档案缺失、混乱。”

“现在要重新梳理、核对、补齐这么多的材料，还要协调三个部门联合办公，这工作量……唉！”

“不是镇里拖着不给，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按规矩办事，它快不起来啊！我比你们还急！”

他一脸痛心疾首，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王栓柱和几个村民互相看了看，眉头紧锁。

宋国栋这套“按规矩办事”、“手续复杂”的说辞，听着似乎有点道理，但又像一层厚厚的棉花墙，让人有劲使不出。

林深两眼紧紧盯着宋国栋：

“宋镇长，按你这么说，是卡在手续复核环节了，具体需要多久能完成？能不能给乡亲们一个明确的时间表，三天，够不够？”

宋国栋心里暗骂林深难缠，脸上却堆满“尽力而为”的苦笑：

“林书记，三天？这……这恐怕太赶了。光是整理核对那些材料，就得耗费大量人力时间。”

“这样，我回去立刻亲自督办，让拆迁办、财政所、司法所抽调精兵强将，组成联合工作组，加班加点，争取……争取一周内，把复核工作大头拿下。”

“一周后，我亲自带着工作组到双林沟现场办公，能发多少户先发多少户，绝不拖延。剩下的，也保证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怎么样？”

他伸出“一周”的手指，眼神带着“我已经很努力了”的恳求望向王栓柱等人。

王栓柱眉头拧成了疙瘩，和身边几个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最终看向林深。

林深微微点了点头。

王栓柱这才瓮声瓮气地开口：

“行，宋镇长，俺们再信你这一回。一周，就一周！到时候要是还拖泥带水……”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再敢玩花样，别怪乡亲们堵你镇政府大门！

看着宋国栋如蒙大赦、脚步虚浮地钻进小车离开，王栓柱转脸对着林深，黝黑的脸上满是折服：

“林书记，还得是你！几句话就把他那点弯弯绕给捋直了，一周？哼，要不是你镇着，他能给俺们拖到明年开春。”

林深望着远去的车影，眼神深邃：

“栓柱叔，别大意。一周时间，足够他搞很多小动作了。咱们也得盯着点。”

他那挺拔的身影立在村委院子里，秋阳在他肩头跳跃，落在村民们眼里，就是定心骨。

众人散去时，投向林深的眼光，是实打实的敬畏和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