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县纪委。

一间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高亮度台灯的房间。

空气凝滞，带着消毒水和压抑混合的味道。

赵大彪穿着不合身的看守所马甲，坐在冰冷的铁椅上，双手被铐着放在桌面上。

短短几天，他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往日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只剩下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惶恐。

桌子对面，坐着县纪委副书记周正和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

周正五十岁上下，国字脸，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卷宗，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赵大彪，考虑得怎么样了？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是你唯一的出路。我们的政策，你是清楚的。”

赵大彪喉结滚动了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

“周…周书记，我…我真的冤枉啊。我…我就是个工作方法有点问题，脾气急了点，真没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他试图挤出一点委屈的表情，但在周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异常拙劣。

“哦？工作方法问题？”周正拿起一份材料，

“那这份关于你利用职权，强行低价收购村民土地，转手高价卖给双林沟煤矿，从中牟利超过八十万的证据，也是工作方法问题？那几个被你指使手下打伤的村民，也是你脾气急了点？”

赵大彪脸色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他没想到纪委动作这么快，连这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

“这…这…”他支支吾吾，脑子飞速转动。

“周书记，这…这都是下面人瞎搞，我…我不知情啊！对，是包晓勇！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他…他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胡搞，我也是被他蒙蔽了。”

他急切地把责任推给包晓勇，这是他一贯的伎俩。

“包晓勇？”周正冷笑一声，“他一个无业游民，没有你赵大彪这村支书的签字盖章，没有你这位‘姐夫’的默许甚至撑腰，他能调动村治保队的人去‘办事’？他能让土地流转手续办得那么‘顺利’？赵大彪，不要把组织当傻子！”

周正的声音陡然严厉：“还有七道弯，林深同志遭遇的那两次‘意外’车祸，一次电线杆拦路外加落石，一次是改装过的渣土车恶意撞击！别告诉我，这也跟你那个‘胡搞’的小舅子有关？或者说，跟双林沟煤矿的某些人有关？”

周正策略性地抛出一个诱饵，让窘境中的赵大彪上钩。

果然，“七道弯…”赵大彪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这是他最害怕被触及的领域。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挣扎。

“不…不！那两次车祸…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他矢口否认，但语气中的慌乱暴露了他的心虚。

“不知道？”周正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赵大彪的灵魂。

“赵大彪，我提醒你。林深同志是县委重点关注的干部，他遭遇的是蓄意谋杀未遂，性质极其恶劣。这不是简单的违纪，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你如果知情不报，甚至参与其中，那就是同案犯。想想后果！”

“谋杀…未遂…”赵大彪被这几个字砸得头晕目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审讯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催命的符咒。

良久，赵大彪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声音带着哭腔：

“周…周书记…我…我说…我说一点…但…但我真的不是主谋啊！”

周正和记录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鱼儿开始咬钩了。

“说。”周正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更具压迫感。

“第…第一次七道弯车祸…”赵大彪艰难地开口，眼神躲闪，“…是…是包晓勇找人弄的…他…他跟我说，是矿上黄老板的意思…说林深手伸得太长，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难而退…我…我当时也是昏了头，觉得…觉得就是个警告…没…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他避重就轻，把责任推到包晓勇和黄有德身上，把自己摘成“知情但未阻止”。

“黄老板？黄有德？”周正追问。

“是…是他…他让司机传的话…”赵大彪连忙点头，又补充道，“但…但具体怎么操作，是包晓勇干的，我真没参与！”

“第二次呢？那辆渣土车。”周正步步紧逼。

“第二次…”赵大彪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第二次…我真不知道。周书记，我对天发誓，那次…那次太狠了，那…那是奔着要命去的！”

“包晓勇后来也跟我说，不是他干的，他…他听说后也吓坏了。他说…他说可能是矿上其他人…或者…或者林深得罪了别的人？”

他这次倒是说了点“实话”，把水搅浑，暗示可能是黄有德手下其他人自作主张，或者林深另有仇家。

周正盯着他，判断着他话里的真伪。

赵大彪眼神闪烁，但那份对第二次车祸的恐惧不似作伪。

看来，黄有德集团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者，第二次袭击另有隐情？赵大彪显然也在隐瞒关键信息。

“赵大彪，”周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你交代的这些，避重就轻，真假难辨。关于黄有德，关于双林沟煤矿的问题，特别是贪污行贿、挪用公款等问题，你只字未提！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赵大彪身体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双林沟煤矿、贪污、受贿、挪用村集体公款，这些才是要命的东西。

他猛地摇头：“没…没有，周书记，这些我真没有。我就是个小小的村支书，煤矿的事…都是黄老板他们…我…我接触不到啊！”

“接触不到？”周正拿起另一份文件，“那这些年，双林沟煤矿每年以‘环境补偿’、‘道路维护’、‘村民福利’等名义，通过你个人账户或者你控制的皮包公司，转入的巨额资金，是怎么回事？这些钱，最终流向了哪里？你敢说你不知道？！”

赵大彪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这些资金流水，是他无法抵赖的铁证！

他彻底慌了神：“我…我…那是…那是矿上给村里的…”

“给村里的？”周正厉声打断，

“村里的账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大部分进了你的私人腰包？为什么其中一部分，流向了县里某些特定账户？赵大彪，你是想顽抗到底吗？！”

“县里…特定账户…”赵大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亮光。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周正，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神经质：

“周…周书记…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交代…我可以交代很多…但是…但是有些事…牵扯太大了，我…我怕啊！”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希冀：

“我…我听说…黄老板背后的大老板…在省里…甚至在京城…都有通天的关系。还有…还有县里也是…也是盘根错节…周书记，您…您说…我要是全说了…会不会…会不会有人…不想让我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