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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可敬可亲陆文夫
更新时间:2024-10-23 17:18:59 字数:4116 作者:我想和岁月谈谈

7月9 日,我从崇明开完会后回到上海市区,中午上海文艺出 版社几位朋友请吃午餐,席间谈起陆文夫。文夫从去年起就住院, 前一阵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专程从北京去苏州市第二人民医 院看望他,后来听说他的病情稳定了些 。老陆从2001年之后,由 于多年的肺气肿病缠绕,精力每况愈下。2003 年,鲁彦周策划在 安徽宣城举办首届“敬亭绿雪笔会”,大家都盼望老陆去,彦周亲 自电话邀请,先说来 ,临时又说不来了 。事后 ,我曾和他通过电 话,他说,本来是想去会会老朋友,但体力实在不支,手头还有 许多事得抓紧去做 。傍晚我飞回北京 ,到家就接到苏州《姑溪晚 报》凡晓旺手机告知 ,老陆今晨走了 。陆文夫今年刚七十七岁 , 圈子里的人习惯叫他“老陆”。我同他相识近三十年 ,时有联系。 他的小说重人物塑造、情节营造、细节刻画 ,极富地方特色和个 人风格 ,我爱读 。而在日常生活中 ,他的情趣、平实、睿智,使 我更爱与他交往。

美食家的《美食家》

陆文夫从20世纪50年代初开始写作 ,1956年发表的短篇小说

《小巷深处》一举成名,茅盾曾著文称赞。“文革”结束以后,他笔 力勤快 ,中短篇小说不断问世。20世纪80年代 ,中国作协曾举办 四届中篇小说评奖活动,从第二届起,评委会主任是巴金。陆文夫 的《美食家》荣获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美食家》1983 年发表前后 ,由于工作关系,他同我谈起过这 篇小说的创作初衷 。陆文夫曾在给我的一封信中说:“研究人是我 今后的主要任务。”他又曾公开说过 ,他正在探索小说多主题的统 一。我想 ,《美食家》也许正是他这种小说主张的一种尝试和实践。

《美食家》着力描写了两个人物:“美食家”朱自冶和作为“我” 的高小庭 。作者的本意主要体现在哪一位身上?当时有些评介文 章认为是朱自冶 ,因作者的笔墨花在他身上的更多。我有点不同 的想法,当时我正在为《文艺报》写推荐《美食家》的短评,我写信 给老陆 ,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在复信中说:“一般人以为美食家是 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这是上了作家‘迷魂阵’的当。‘我’才是主要 人物。”即使像高小庭这样虔诚的革命者,为党勤恳地工作 ,作者 在讴歌他的同时,对他的“左”和平均主义思想则用幽默和反讽的 笔触进行了历史的剖析 。陆文夫对自已创作要求严,作品出手后 , 不太在意别人的评价 ,但我看得出他对《美食家》是较为满意的 。 上海电影制片厂将小说改编拍成了电影,他曾写信介绍该片导演来 看我,希望我能在该片公映前解馋。他在信中说:

泰昌:《美食家》由上海电影厂拍摄完成 ,我已看过 ,不 错 ,请你及有关同志们看看 ,可以解馋 。

祝好

陆文夫 11 月 17 日

《美食家》问世后 ,陆文夫在他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苏州城十全 街上开了个酒楼,名为“老苏州茶酒楼”。此后 ,我数次去苏州 , 他都在那里请我。从外地去的一些文友他也屡屡如此款待。文坛 由此将老陆的名字与“美食家”也拴在一起了。

被逼出的随笔佳篇

1987年 ,文艺报社、江苏省作协和盐城市人民政府在盐城举 办了“丹顶鹤散文节”。有天晚上在大丰县 ,大雨滂沱 ,与会人员 都在房间里,或休息或聊天 。我去看老陆 ,他头一句话就对我说, 今天有记者采访时问他,你是小说家,怎么也来参加散文家的会? 他说:“也许是我写了几个中短篇小说有点影响,其实我也写散文、 随笔 ,而且数量并不少。”老陆说得不错 ,上海文艺出版社今年4 月出版了他的散文自选集《深巷里的琵琶声》,就收了他“文革”结 束后写的散文百篇 。进而老陆谈这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对小说与散 文这两个文体难分关系的不清晰的认识 。他说:“我不主张有人把 散文和小说截然分开,把写小说的人称为小说家,把写散文的人称 为散文家。其实 ,这两种文体不大好分。作家们也不要上当受骗 , 不要把自已囿在一个圈子里。”他强调地说,在有些国家 ,小说和 散文是一个词儿,散文是相对于韵文和戏剧而言的,即除诗歌和戏 剧外,其余的文体都叫散文。老陆对散文的理解是较为宽泛的 ,但 散文创作的内容和写法是很多样的 。我问他喜欢写哪一类型的散 文 ,他回答得很干脆:“我只知道用一种较小的篇幅来叙述一些人 与事,并抒发一点情怀。”在写法和形式上,我主张兴之所至 ,性 之所至,当然,那也不是随便写写的。他认为好的散文 ,必须具备

两点:一是有真情实感,情要真,感要实;二是要有文采,用词要 讲究,要优美,要有灵气,要才华横溢 。他开玩笑地说,现在有人 将散文统统算作随笔,这种理解也狭窄了一些 ,但也并非毫无道 理。他提起他的随笔《快乐的死亡》,他指着我说:“这篇东西是被 你逼出来的。”我想起了当时逼他的情景。1985年,中国作协在南 京举办全国中短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等优秀作品颁奖大会。老 陆出席了这个会,他是中国作协副主席,既是会议领导,又是中篇 小说《美食家》的获奖者,会议期间找他的人很多。《文艺报》当时 正准备从期刊改为周报 ,先出试刊号。试刊号已约到巴金的言论 《少发空言 ,多做实事》,来时编辑部盯牢我一定请老陆在试刊号上 写篇随笔,将稿子拿到带回来。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快速完 成这个任务。在会议结束的当天中午 ,我和老陆坐在一起就餐,彼 此喝点啤酒,我陪他回卧室。坐下我就开口了,我说下午自由活动, 我想上街逛逛,你是老江苏,别逛了,帮我们一个忙,为我们赶一 篇 ,哪怕几百字 。他默而不语地笑 ,尔后说:“原来你还带来了任 务。”我逼他:“你是作协领导,不能眼看自家的报纸试刊号不能及 时出版!”他说:“有那么严重?能写的人很多,不过最近我倒是有 点感触,关于作家活法的。”老陆晚饭聚餐后即回苏州,我次日上 午回北京,他只有午睡后至晚饭前这段时间。我出来时 ,他叫我将 房门上贴的他的名字撕掉,怕有人未约敲门找他。我心里想 ,看来 有希望几个小时后能拿到稿子。晚饭时 ,我去宴会厅,恰巧他也缓 缓走来,他悄悄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转身去卫生间 急忙将信取出,原来是一篇千余字的随感原稿,题目是《快乐的死 亡》。晚饭时 ,我向他敬酒致谢 ,他端着酒杯说:“我平日写小说 不快,写随笔也由着性子,被你这样逼出来的还是头一次,但愿下

不为例。”

这篇随笔写了作家有三种死法:“一曰自然地死 ,二曰痛苦地 死,三曰快乐地死。

“自然地死属于心脏停止跳动,是一种普遍的死亡形式,没有 特色,可以略而不议。快乐地死和痛苦地死不属于心脏停止跳动, 是人还活着,作品已经,或几乎是没有了! ……

“快乐地死亡却很快乐,不仅他自已感到快乐 ,别人看来也很 快乐。昨天看见他在大会上做报告 ,下面掌声如雷;今天又看见他 参加宴会,为这为那地频频举杯。昨天听见他在高朋中大发议论, 语惊四座 ,今天又听见他在那些开不完的座谈会上重复昨天的意 见 。昨天看见他在北京的街头 ,今天又看见他飞到了广州 …… 只 是看不到或很少看到他的作品发表在哪里。

“我不害怕自然地死 ,因为害怕也没用,人人不可避免。我也 不太害怕痛苦地死 ,因为那时代已经过去。我最害怕的就是那快 乐地死,毫无痛苦,十分热闹,甚至还有点轰轰烈烈。自已很难控 制,即很难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快乐的死亡》在《文艺报》1985 年4月20 日试刊号上刊出后, 反响颇大,多家报纸转载。1986年,作家出版社约我编《十年散文 选》,我拟选老陆的这篇随笔,我打电话征询他的意见,他说:“正 合我意。”

“喝酒也有喝法”

1986年3月,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在京开会期间,出席会议的 陆文夫提出休会日时要我约上同在会上的唐达成、陈登科和叶至善

到我家里喝顿酒。他们的酒量我是领略过的 。他说简单准备几个 菜就行了,主要是喝酒、聊天。那天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我们五 个人喝了两瓶茅台。那个年月 ,假酒还不时兴,何况我这两瓶来路 正道,是我替李一氓同志辑录《一氓题跋》后他送我的 ,一氓老是 中央的老同志,又是四川人 。老陆仔细地看了酒瓶上的标签 ,说: “这酒还有些年份。”老陆和至善喝得比登科并不少,但他俩喝得从 容,不似登科豪爽,举杯就干。席间 ,老陆向他们说起我在苏州喝 酒出的一次洋相。

1983年,百花文艺出版社约我编选《百花青年小文库》,收十 位当代作家的作品,其中有老陆的一本短篇小说集。这期间 ,我正 好去上海,老陆约我到苏州仔细谈谈 。他说,上午来,中午请你喝 酒,下午你就返回。近中午我到苏州 ,他和他的小女婿将我从车站 直接拉到一家老字号饭店 。我问他是不是《美食家》里写的那家, 他摇摇头:“那是小说 ,不过我同这家饭店很熟 ,常来。”一进饭 店,我就明显感到他同他们的熟。我们三人的座位 ,凉菜早已准备 好,老陆点了几道特色菜 。他说,今天喝黄酒,问我是喜欢喝本地 出的甜一点的,还是绍兴加饭,我说就喝绍兴的吧!平日我常喝啤 酒,但今天同“美食家”在一起喝 ,一切随主人安排。我喝酒也痛 快,端起一小盅一饮而尽 。老陆怕我不尽兴,替我换了喝啤酒的大 玻璃杯 ,我也像喝啤酒那样大口大口地喝,其中有道烩鸭掌的菜, 我特爱吃,吃了一盘又加了一盘。就这样一直喝到近三点,他们又 送我到车站,赶四点回上海的火车。刚上车头有点晕 ,但还清醒。 突然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我醒来时,已坐在上海北站月台上。《解 放日报》吴芝麟约好在出站口接我,车早已到 ,但我迟迟未出来 , 他急着买了站台票进来找我 ,才发现我如此狼藉 。原来约好晚上

去一位老同志家 ,这个醉相只好回住处继续睡。后来老陆听上海 的友人说起我这次喝酒出洋相的事 ,他有次在电话里同我说:“你 酒量还可以,但你喝黄酒的喝法不对,黄酒比啤酒后劲大,醉了难 醒。”他提醒我:“喝酒也有喝法,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喝法 。那天其 实我喝得并不比你少,但我是慢慢来,你是一下来,让你留个深刻 的记忆也好!”

老陆兴致勃勃谈起喝酒。他说,适当喝点酒活动活动经脉,对 身体有点好处,但不能乱喝,更不能酗酒,醉了容易伤身体,误事。 他说与家人和朋友喝点酒能创造和调节温馨的氛围,这也是中国人 的一个传统。老陆是很重视情谊的 ,他在给我的一封信中说:

泰昌:8 月 8 日由云南归来 ,突然进入高温 , 生了一点小 病,休息了几天,近日天凉好过秋,想做一点事体。家中添丁, 小女儿生了个女孩 。大女儿陆绮已由北京归来 ,10 月份也要 生孩子 ,子孙满堂 ,热闹非凡 。我的书房兼卧室已经改作托 儿所 ,天伦之乐也得享受 … …

陆文夫8 月15日

老陆幽默地说,一个国家是由无数个家庭组成的,亿万个家庭 的安居,直接关乎社会的祥和、安定。酒在这方面能起点什么作用, 似可研究研究。

2005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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