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上海出席中国作协召开的一个会回到北京 ，小沫电话告 诉我，她的父亲叶至善走了！

一位当代著名的出版家、编辑家、作 家走了，一位我敬重的大哥走了。

北京一家媒体电话采访我，只要 我就至善先生说一句话，我不假思索地说，他像父亲叶圣陶老人一 样，凡事都很认真 。

冰心老人怀念叶老时曾说过这样的话，他是我 熟悉的老作家中最认真的一位。谁都知道 ，父母对子女影响大，但 也未必 。

至善做人处世之认真我觉得是从他父亲那里血脉相承下 来的。

我认识至善不算早，有三十年吧！与他的交往也不算太多，但 他给我留下的认真精神，却是丰富深刻的，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 很该学习的东西。

因为我与至善从事着同一类型的工作 ，所以每 次与他交谈 ，都免不了这方面的话题。

20世纪70年代初，有次我 和与他同在一个出版社的两位同志去看他，他谈起，做编辑，做一 个好编辑的不易，他说：“做编辑要有眼光，要看准，对一部有基础 的作品 ，编辑要协助作者去写好。”

他举例，有位作家在他们社出 了两本书，编辑就花了很大的力气帮作者修改。

次日上午 ，我突然 收到了他送来的一封短信 ，告诉我昨天谈话中他将提起的那位作 者和另外一位同姓的作者弄混了，特此“更正”。

他在信中说：“两位同志都姓崔，我把他们搞混了 。因而连忙写信 ，向您更正 。昨 天听到咱们谈话的 ，有张葆莘等两位同志。我立刻去社里跟他们 说明 ，以挽回影响。”

这件小事使我联想起有次我听叶圣陶老人谈 文坛新发生的一些事，我前脚回办公室，就收到他派人送来的一封 信，告诉我刚刚他谈的有个情况，人名记错了，叫我别再外传。

叶 圣陶创作的样式很多，既写小说，又写童话，又写诗和散文。

从成 果来看，散文该是他数量最多，使用最久，也最自如的样式 。

中晚 期他不时发表的新作 ，除诗词以外 ，几乎全是散文 。叶老在现代 散文发展史上影响极大。

他的散文作品受到几代读者的喜爱 。

有 些被作为范文选进了中学教科书。叶老的散文好是好精是精，但 是他出版的散文集子却不多 。

他先和俞平伯出了本散文合集《剑 鞘》，之后有不纯粹是散文的《脚步集》，又有《未厌居习作》和《西 川集》两本薄薄的散文集。

新中国成立后 ，仅仅出了一本《小记十 篇》和《日记三钞》。

其实叶老的散文成集的虽少，发表的并不少， 而且很多。

20世纪80年代初，由叶至善牵头 ，和弟叶至诚为父亲 编选散文甲集，花了很大功夫，尽可能把叶老新中国成立前发表的 散文作品找齐。

收集到的叶老用各种笔名发表的散文有50多万字， 经过编者和叶老自已的筛选，这本甲集收了将近40万字。

其中 150 多篇均系初次入集。

对于我这样年岁的读者来说，绝大部分是第 一次读到的；对于年长的读者 ，其中有些也许在发表的时候读过， 但也未必知道或者记住这是叶老的作品。

因此 ，我读这本散文甲 集的第一“所得”，也可以说最大收益 ，就是读到了迄今为止最齐 全的一部叶老新中国成立前的散文集 。

这本散文集之所以显得珍 贵，还在于其中有些篇章是极不容易收集到的。

例如 ，叶老写弘一 法师的文章 ，一般人只知道《两法师》名篇，却未必知道叶老还有

其他写弘一法师的文章。

其中《谈弘一法师临终偈语》一篇，阐述 了弘一法师的生死观，由于发表在宗教界的杂志《觉有情》上，没 有被多数人留意 ，这次也收进了甲集。

编者和作者将文章最初发 表时排印的讹误一一校改过来。

至善最后几年 ，体力、精力明显不 济 ，但他坚持要为父亲写部传记 ，30万言的大著由一位八十开外 的人亲自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地写，可想他的劳累 。

本来在他的家 人中，就不乏写手，特别是侄儿叶兆言。

但他认为他们各人都有自 已的事要做，而父亲过去的一些事，他较清楚，怕“传”留给社会， 留给历史，有不够真实、不够确切之处，决心由他一人来完成 。

从 2002年准备开笔，至2004年脱稿 。

这就是至善的封笔之作《父亲 长长的一生》。

至善在写作过程中 ，如实对待书中所述的每个情节 和细节。

有次我去看他 ，他还向我核实、印证了一些情况、细节。 当时他说一会话，乏了回卧室休息一会，回来再同我谈。

他说：“写 完了这部书我就轻松了 ，可以轻松地走了。”书脱稿后不久他就住 院了，在神志清醒时，他还交代家人书出来后要送给哪些友人。

人的一生可长可短 ，但像至善那么认真地一步一步地走完八 十八个春秋，却是我终生难忘的。

2006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