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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的戒烟
更新时间:2024-10-23 17:19:28 字数:2815 作者:我想和岁月谈谈

我怨恨他 。当我记住七十二小时后 ,我要做难受的纤维多功 能咽镜检查,真有点怨恨起他来。人到中年 ,又遇上了些认真的大 夫,动不动就要我做这种那种检查 。半月前 ,刚做了 b 超,肝依然 稍大 ,比半年前不同,是发现长了一个小囊肿 。大夫说这不算病 , 心才踏实下来。听力有所衰退 ,这也本属正常,但因我有二十年吸 烟史,为了对我负责,大夫决定查查我的咽喉。为做咽镜检查 ,大 夫又先让我做心电图检查 。大夫这一一的认真 ,使刚平静了的心 绪又有点忐忑不安。明知吸烟有害 ,谁叫自已甘愿上钩 。一抽上, 慢慢就上瘾,每晚吃了安眠药,还得连抽上三支,才能上床。

记不准何年何月何日几时几分我开始抽烟 。记得清楚 ,是他 默默地递给我一支大桥牌,武汉出的一种名烟,我才感到我正式抽 烟了。20世纪70年代初 ,我和他同在湖北咸宁五七干校 ,虽然他 早已是一代名诗人,我也从校门闯入了文坛,在被冲击这点上我们 属于同类。老是阴雨的鬼天气 ,从早到黑繁重的体力活,难得有舒 展的片刻,就是晚饭后至开大小会议前的半个多小时。没有相约, 我们经常踏着黄昏踩着泥泞的红土走上杂草丛生的小山坡 。他的 烟瘾不亚于他的名气 ,一根接着一根。为了躲避窒息得可怕的公 共厕所,一人蹲一个坑,再好的朋友,也装着陌生,在相对无言中

集中精力做大便功。而他 ,如同他的诗篇,毕竟是个燃烧着明亮个 性的活人 。他自找出路,脱下大作家讲文明的衫褂,到野外自由的 荒坡上去作大便功。“你怎么也来这里? ”当他头一次发现我走近 他时 ,他有点紧张。“这里空气好!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急 匆匆地换了一支烟 。烟头在浑黑的草丛中明灭闪忽。“抽一支吧, 解解乏”,我们几乎并排蹲着在做大便功,微微摆动的草须触动我 的屁股,很痒,很舒服。

“你这人性子急,抽烟可急不得,抽一口歇一会儿,每抽一口 , 味儿劲儿都上来了! ”我顺从地照他的教法去做 ,可歇的时间总没 有他长 。我暗中估了一下,大约他抽一口,我已抽了三口 。性子 急的人,办不成大事。郭小川那些诗篇的名句警句 ,大约就是他在 这抽一口歇一会儿之间冥思苦想出来的。“这‘大桥牌’,比‘中华’ 好抽 ,是我的老战友前些天托人从武汉捎来的! ”听了他这句话 , 使我觉得吸进的吐出的烟味分外有趣 。我禁不住笑在心里。小川 长期在武汉工作,凭他的名气为人,老战友送几条大桥牌烟算得了 什么,即便他尚在落难 。引发我好笑的是 ,这大桥牌烟,明明是我 前天去咸宁县城挑豆腐时偷偷替他买的。岂止他,当时连队里好 几位落难的大作家吃的烟、酒、点心多是我这个采购员进城偷着替 他们买来的。小川是个幽默的人,他把托我买的烟说成是关心他 的老战友捎来的。我暗笑之后 ,猛抽了一口,突然感到烟里确有韵 味。打那之后 ,我在替别人买烟时,自已也买上一两包,乏力或烦 躁时,也独自抽上一支,渐渐染上了这个陋习。

平心而论,不是小川,我也会对烟上瘾的。很早很早 ,大约我 十岁的时候,在家乡,深夜馄饨担子叫卖声在小巷响起的时候,我 见着一位亲人断烟时的难熬的神情,用自已可怜的压岁钱叩开了巷

口一家小铺替他买回了一包美国“骆驼牌”。他高兴得拍打了几下 我的光头。我偷了一支,第二天趁母亲不在家,在伙房里抽了,呛 得直打喷嚏 。不久 ,我的这位亲人因肺痨大吐血死了 ,听大人说 这与吸烟过度有关 。血、烟 ,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可怕的阴影。 大学八九年,不少同学抽烟,除了手上没钱的。这点阴影使我对烟 颇感畏惧。

当小川递给我烟时 ,我没有回想起这个惧怕 。当时的处境叫 人对自已、未来不可能想得更多 。活下来就不容易 。虽然抽烟已 危及我的健康,只在回顾我的抽烟历程那么一会儿,我会对他有点 怨恨。当我回想起那几年煎熬令人绝望的岁月 ,小川给我点起的 烟,这是难忘的温馨的记忆。

抽烟对自已对他人本来都是有害的事 ,但烟鬼会寻找各种理 由为抽烟人在心理上辩护。20世纪80年代初 ,体检已查出我患有 慢性咽炎,大夫劝我戒烟或少抽。我正在下决心戒烟 ,有一天下午 我去看望茅盾先生,惯例先在他的客厅里等他。他进来微笑着说, “今天的烟好,多抽几根吧!”只见茶几上放着一包精装的“牡丹”, 经他的提醒 ,我才想起多次见到的是简装的大前门。既然茅公开 口了,我不客气地自已动手,一个多小时,就抽了五六支 。本来就 很脆弱的戒烟想法很快又动摇了。更有甚者,朱光潜老师明白地 劝我,既然想抽烟,就不必戒。他抽了半个多世纪的烟 ,喝了半个 多世纪的酒,居然活到近九十 。朱先生常风趣地说,哪天我不想抽 烟、喝酒,肯定身体不好。他临终前我去看他 ,他说好一阵没有抽 烟喝酒的欲望了,这次看来熬不过去了 。朱先生的话,很能使我接 受,是否抽烟,听其自然吧!特别是我曾同国内最有名望的一位癌 科专家交谈过,他从不抽烟、喝酒,坚决反对我抽烟 。但不久他就

是患癌症过去的,年龄还不及朱先生大。这个事实 ,使我每当点起 香烟时心里又稍许宽慰些。

我有过一次真正有毅力的戒烟。1988年9月,我出访苏联,抵 达莫斯科的当天晚上,在我下榻的俄罗斯饭店,饱食后美美地洗了 一个热水澡,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出冷汗,心脏像要跳出胸膛。我 很害怕,迅速地拿着钥匙,走到相距几十米的老作家吴强的门口, 尽力地敲门 。他正在浴室洗澡 ,很久才缓慢地披着浴巾开门 ,我 同他什么话也没说,急速冲进他的房间,从桌上拿了几粒硝酸甘油 含在嘴里,静坐了一小时,情绪才稳定下来 。后来听苏联大夫说, 才知道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心脏早搏 ,吃点药就过去了。不过大夫 建议我不要吸烟、喝酒 。酒我本来就没有瘾 ,不喝就不喝,何况当 时苏联酒很奇缺。烟不抽倒是挺难受。既然在异域 ,环境都陌生, 怕万一再出险情,狠心不抽就不抽吧!居然这一狠心,有效到回国 之后的九个月 。为了表示与烟彻底决裂,我将喜爱的一个打火机 送给了一位司机朋友。

也记不起 ,何月何日又开戒抽起烟来 。量比戒之前多 ,品种 也挑选较严 。香港一位作家朋友每天为两三家报纸写几百字的专 栏,居然开玩笑地以我戒烟又开戒为由头对付了两天。

朋友们现在都知道我抽烟,抽得凶 。劝我戒烟的朋友愈来愈 少了,至多劝我少抽点。但绝少有人知道 ,前些天我又在下狠心戒 烟 。记得文艺界一位前辈曾经说过,谁想把自已搞臭,就不断公开 宣布自已要戒烟。1965年 ,我曾亲耳听到文艺界一位人土在活学 活用毛主席著作大会上,声嘶力竭地说,他把香烟当作阶级敌人, 这样才取得了戒烟的效果 。后来听人说,这位人土就在把烟当阶 级敌人狠斗的当天 ,在上厕所时又偷偷地抽起“阶级敌人”来了。

所以这次我决心戒烟 ,准备静悄悄地进行。当我做完心电图检查, 追问结果如何时,检查者冷漠地说结果转病历,你去问大夫吧!我 想心脏肯定是有毛病 ,得彻底戒烟了 。事也凑巧 ,当我走出医院 大门,在下班的如潮的人流中,突然发现平日给我看病的内科于大 夫。我好不容易在一家副食店里找到了她 ,将刚才做心电图检查 的重重疑虑告诉了她 。她耐心地听着。我很想听她说你不要抽烟 的话 。可她却亲切冷静地对我说,估计心脏不会有大问题,否则当 场就会将你留下 。也许有点小毛病 ,否则会对你说正常 。听完她 这几句话,我微笑着说声谢谢,又习惯地点起了烟。

1992年8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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