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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的睡眠
更新时间:2024-10-23 17:19:36 字数:2783 作者:我想和岁月谈谈

我的睡眠习惯长期不好,晚睡,并不晚起,入睡五六个小时就 可以了。那是在北大本科学习五年中养成的习惯 。夜里十点多从 文史楼阅览室回到宿舍,与同室的同学闲聊几句,便熄灯上床了。 在床上咀嚼一阵当天听课或看书的收获,一二小时后才能慢慢进入 梦乡 。清晨集体起床 ,一天的紧张又开始了。

本来我可以改变这种睡眠习惯。1960年本科毕业后,我留校 做研究生,从三十二楼搬到二十九楼 ,由四人一室变为一人一室, 由集体听课变为导师辅导,而导师的辅导一般都是安排在下午三点 以后。虽然环境变了 ,晚上独自看书的时间延长了,每天清晨燕园 广播声四起时,我照样起床。晚上不睡,白天补觉的习惯从未养成。 自然,并非没有想过 。现实的考虑是 ,那个年代没有经济实力自购 早点充饥,还得按时去饭厅啃馒头喝稀粥。

走出母校后 ,我的这种睡眠习惯一直沿袭 。我明知这是不科 学有伤身体的不良习惯,但自已白天的精力尚好,也就不在意了。 有时彻夜不能入睡,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看着窗外黎明悄悄到来,我 仍然能带着沉重的大脑和松弛的眼睛照常去上班、开会。我能顶 得住,最多当天晚上早睡一两个小时,精力便迅速得到恢复。

我在北大生活了近九年 。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母校给予

我有形无形的恩惠太多太多。我的这种睡眠习惯,也许是母校给 予我的独特赏赐。

我毕竟是个从小体质不算强壮的人 ,精力的耗费也是有限度 的。在即将离开母校时 ,我尝享过一次彻夜不眠的痛苦,尝享过一 次白日补觉的幸福。

三十四年前,这个季节,这个时候,严峻的研究生论文答辩和 国家考试在等待着我 。考试委员会由中文系和中国社科院文学所 几位教授专家组成 。由于凑各人的时间 ,日子迟迟定不下来 。大 约有十天,终日惴惴不安,睡眠的质量可想而知 。照常听到广播起 身,馒头啃得不香,白粥也懒得去喝。考试那天 ,风和日丽,临湖 轩门口的竹林也葱绿摇曳 。头天晚上我去导师杨晦教授家 ,他提 醒我今晚睡好觉 ,沉着应付。论文《试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 约五万字,写了半年,导师提过意见多次修改后,打印多份提前送 给了各位委员。考试答题临时抽签。上午九点我走进临湖轩考场。 委员们已来齐 ,学校方面有杨晦、游国恩、林庚、吴组缃、王瑶, 文学所方面有蔡仪、唐弢、毛星等 。导师杨晦主考 ,上午是论文答 辩。委员们就我的论文分别提出了一些问题,当场一一回答阐述, 气氛既宽松又严肃 。说来也怪 ,本来极度紧张的我,临场时反而平 静下来,回答比平时少有地从容 。有的老师打断我的话说,这个问 题已说明白,不需要再论证了 。我暗自庆幸今天口试的表现。

我有过因高度紧张口试失利的教训 。入大学头一场考试,是 高名凯教授主持的普通语言学 。高老师为人和善 ,名土风度 。他 向我提了三个问题,由于不习惯口试,面对面半个小时,我说不出 一句话。后来他变通了一个办法,叫我用书面回答,当场我写了三 四张纸 。他看了后说,回答得很好,本来可以得五分,因不是口头

回答,就拿四分吧!虽然是四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理解和宽容。 我习惯并能自如对付口试得感谢周祖谋老师 。周老师当年是中文 系最年轻的教授,三十多岁 ,学者风度 。他主讲现代汉语 。我学 的是语言文学专业,到大学三年级可选择学文学专门化或语言专门 化。平时我爱好文学课程,但对周老师讲的现代汉语也很感兴趣, 他以许多文学名著为例来讲语法修辞,讲得具体生动。周老师待 人亲切,他看我回答问题开始有点紧张,就说别着急,慢慢说。由 于他的耐心与善诱 ,我的回答也慢慢有序起来 ,结果他给了我五 分,大大鼓励、增强了我口试的自信心。

几年前,那时周老师还健在,有次我去看他,他在家请我喝啤 酒 ,闲谈时他还风趣地说起他当年考我的情景。我想不出该说什 么,只是敬他喝了满满一大杯 。今天上午的论文答辩顺利通过 ,不 由不使我想起我这一生中经过难以数计的考试中的这两次 。论文 答辩结束后,我抽了三个考题,老师们午饭休息,下午三点半口试。 我离开考场回去准备,临行时杨晦老师宣布准备时可以参考有关书 籍 。这几个小时很难熬 。午饭没吃 ,见三个大题目就饱了 。记得 三道题是:一、以《红楼梦》为例说文学作品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关 系。二、以李白、杜甫诗为例说明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关系。三、 以中国文学史为例说明马克思论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发展不平衡 规律。我学的是文艺理论专业。

杨晦导师一向主张理论不能脱离文学作品实际 。估计这三道 题肯定出自他手 。杨晦老师平日严格规定要看全集 ,《红楼梦》当 然是一百二十回本,《诗经》《楚辞》、李白和杜甫的诗、元曲等都 不准看选本 ,马恩文艺论著看马恩全集。虽然花费了我许多时间, 后来细想起来,受益却是无穷的 。他又主张边看边记 ,边写心得。

有了这些底,再加上当年我年轻,记忆力好,能背诵许多,所以下 午考试时我只写了个提纲,李诗、杜诗都是当场背诵。考试比答辩 还顺利。约五点半结束 ,叫我到外面休息半小时,委员们在商定评 语和分数 。我去未名湖一条石凳上坐下,落日的余晖散洒在我焦 躁不安的身上,忘了该回考场的时辰,是来人把我叫回去的 。严肃 的气氛顿时变得宽松又亲切起来 。杨晦老师宣布了我的论文答辩 和考试的评语和成绩,是鼓励的优异的结果 。平日就熟悉的老师 们纷纷向我祝贺。我反而激动紧张起来 ,连声说谢谢,谢谢!

大风暴过去本该平静,身心极度疲惫的我本该早早入睡,美美 睡个好觉 。但这一夜 ,在北大生活了这么多年鲜活的记忆浮动在 我的脑海,对即将开始的新的陌生的生活、工作恣意的猜想,使几 乎麻木的大脑高度兴奋 。快天亮时 ,不知不觉才入睡 。醒来 ,已 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整个白天,我都在昏睡,脑中做梦,梦中入睡, 这是我成年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白天补觉,白日做梦,大大快活的 酣睡。

原以为经过这场白天睡觉,会改变我多年的晚睡早起的积习。 后来我走入社会 ,在一家文艺报刊社长期工作。工作环境远比学 校书斋复杂,现实的纠葛远比书本中的复杂情节更为纷繁,晚上难 以早睡,白天不能入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来我这一辈子就 得以这种习惯睡下去。1988年去苏联访问 ,上午从北京起飞 ,下 午到了莫斯科,时差的几个小时与飞行时间相差无几。在俄罗斯 饭店安顿后,急急忙忙去红场游览,晚饭是苏联作家协会宴请。我 精力充沛,陪主人喝了不少伏特加 ,晚上回到饭店洗了个热水澡, 突然感到心慌意乱 ,心脏仿佛要跳出。我恐慌地急忙去到相距约 百米的老作家吴强房间,从他的床头拿起几颗硝酸甘油含上,心绪

才慢慢镇定下来。急得主人请大夫来为我看病。结果是因为我极 度疲劳而引起的 。大夫说实际上我有一夜没睡觉 ,只要注意休息,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回国后有次去看吴组缃老师,说起我遭遇的 这场虚惊,他劝我说,你老看到燕园不灭的灯光,其实各人都会养 成遵守自然规律的睡眠习惯 。他是晚睡晚起 ,杨晦也是,而朱光潜 则是早睡早起。他特别叮嘱我 ,凡事不能过度,要尊重规律。

离开北大三十多年了 。年岁见长 ,我的睡眠习惯也开始有了 某种变化 。但不管失眠之时或是熟睡之中 ,常常怀念回想母校给 予我的一切,我在燕园经历的一切。

1998年4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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