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海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这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几秒钟后，听筒里猛地传来黄有德压抑着狂怒、像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废物、蠢货！这点屁事都办不利索，你还能干个鸡毛？”

“老子跟你说了八百遍，要谨慎、要隐蔽，你他妈当是赶大集摆摊卖耗子药呢？敲锣打鼓、明目张胆地送？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裤裆里有几根毛是不是？”

王四海被骂得狗血淋头，缩着脖子，委屈地辩解：

“我…我也没想到啊…林深那小子属狗的？鼻子这么灵？咋啥都知道…”

“没想到？你脖子上顶的那玩意儿是夜壶还是猪食槽子？”黄有德气得声音都劈叉了，

“行了！现在扯这些马后炮有个屌用？听着！这几天，你给我夹紧尾巴，老老实实当你的缩头乌龟。离那些眼皮子浅、见钱眼开的玩意儿远点。看着就烦！”

他喘了口气，这才缓和了一些，阴恻恻地补充：

“让你憋着，也不是不走动，让你家那老娘们儿去。老娘们儿串门子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谁能说出个屁来？记住了，明面上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要是再他妈让人抓住一点把柄，不用林深动手，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是…是！矿长，我记住了！我保证…保证不出岔子。”王四海点头哈腰，对着空气连连作揖。

“哼！选举那天再说。你给我把皮绷紧了，别再给我捅出篓子来。要是因为你坏了大事…”

黄有德没说完，但话里那冰冷的杀意让王四海隔着电话都打了个寒颤。

接着，“啪嗒”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听着那单调刺耳的“嘟嘟”声，王四海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顺着冰凉的门板，一下瘫坐在地上，屁股底下刺骨的寒意也压不住他心底那阵一阵发紧的恐慌。

完了，这次看来黄老板也没着了！

接下来的五天，双林沟的气氛就像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味道。

林深带着村委几个还算靠谱的干部，严格按照选举程序，一丝不苟地推进着准备工作：

红纸黑字的选民名单贴在了村部最显眼的外墙上；

选举办法的草案在村民代表会上吵吵嚷嚷地讨论了好几回才最终定稿；

村部大院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的陈年蜘蛛网都给扫了下来。

而小翠仙，则成了村里最受瞩目的人。

她没像王四海家的女人那样，提着东西满村乱窜，到处“活动”。

她就像一颗扎根在土里的庄稼，踏踏实实做着她认为该做的事。

每天，她还是在大棚里，或在包装车间，忙碌“红宝石”西红柿的事情。

路过时，看见谁家院子门口堆的柴火垛歪了，挡了道，她也顺手过去给扶正、码整齐。她话不多，就是闷头干。

村民们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闲下来聚在墙根晒太阳唠嗑的时候，开始有人念叨了：

“翠仙这闺女，实诚，心眼儿好使。”

“可不咋地，你看她平时爱张罗的那个劲儿，是真想为大伙儿办点实在事，不是光耍嘴皮子。”

“比那个王胖子强百套。王胖子就会画大饼，许空愿，屁用没有。”

“不过…听说她一个寡妇家家的，跟林书记走得挺近？这当支书，抛头露面的，合适不？”也有个别思想老旧的，在角落里小声嘀咕。

“啧。这都啥年月了？寡妇咋了？人家能办事就行。我看比老爷们儿都强。”立刻有明白人反驳。

这些议论，有赞许，也有隐隐的质疑，像小小的风，在村里悄悄刮着。

小翠仙隐约听到些风言风语，心里像压了块小石头，但她没吭声，只是干得更卖力了，腰杆挺得更直了。

选举前夜，窗外的冷风刮得正紧，不停地呜呜响。

小翠仙在自家的炕桌上，对着林深给她的那一叠选举材料犯愁。

那些“候选人基本情况说明”、“竞选承诺事项要点”、“选举程序注意事项”……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看得她眼晕。

她只念过几年小学，好些字认不全，意思更是似懂非懂。

犹豫了半天，小翠仙抱起那叠沉甸甸的材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院子里，敲开了正亮着灯的、林深所住的西屋的门。

“林书记…”她没像往日那样称呼“小林子”，显得正规了许多，声音却是怯生生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站在门口没往里进，

“你…你再给我讲讲，明天上台，我该咋说？我…我嘴笨，怕…怕说不好，给…给大伙儿丢脸，也…也给你丢人…”

后面那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昏黄的灯泡下，小翠仙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不是害羞，是紧张和焦虑。

她那双平时干活麻利得很、能抡铁锹能做针线的手，此刻却紧紧地攥着那几张纸。

灯光映着她清澈的眼眸，清晰地现出里面的忐忑不安，还有对眼前这个男人深深的依赖。

林深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像被轻轻戳了一下，软软的。

他拉过那把钢管椅子，拍了拍：“翠仙姐，进来坐，别在外边站着。”

小翠仙这才挪进来，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臀部被撑紧，趁出饱满的曲线，很是诱人。

林深瞥了一眼，赶紧收回视线，看向小翠仙微微泛红的脸。

“有啥不明白的，翠仙姐，你说。”他尽量放松语气，就像两人平时那样。

“主要是，我…我不知道该咋说？”小翠仙瞄了一眼林深，低下头去。

这时，她真羡慕林深读了很多书，又上过大学，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哪里都好。

“明天上台，你心里咋想的，嘴上就咋说。”林深放慢语速，声音平和，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实实在在说你想为大伙儿做的事。比如，咱村那条烂路，县里已经开始规划，资金也差不多了，必须得修。”

“不能总让矿上的大车轧得稀巴烂，大伙儿出门一脚泥一脚水，孩子上学都摔跤，这像话吗？你当了支书，头一件大事，就是尽快把它整平整喽！”

小翠仙认真地听着，点点头。

“再比如，后山那片老林子，那是咱双林沟的根，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疙瘩。不能再让矿上的人想砍就砍，想祸害就祸害了！得立规矩，该补种的补种，该看着的得安排人好好看着，这是长远的事！”

“嗯！”小翠仙又用力点头。

“还有红宝石的事，”林深继续说，

“这是咱村大多数村民致富的希望，现在市场起来了，下一步就要抓三件事。”

小翠仙赶紧道：“你说慢点，我记下来。”

说着，拿起桌上的笔，就在林深的日记本上，写了起来。

“第一，严格控制品质，按照田技术员制定的标准，在农业部门和质检部门的监督下，把好质量关，任何人都不能砸咱们红宝石的牌子。”

林深看着她笨拙的记录，微微一笑，说得更简单了些：“第二，就是扩大规模，争取在明年，把红宝石种植面积扩大三倍以上，使双林沟村家家有西红柿，人人靠它赚钱。”

小翠仙一边记一边点头，“那第三呢？”

“第三，以合作社入股，成了有限责任公司，引进外边的资金，扩大规模，办成西红柿加工厂，为双林沟村长远发展打好基础。”

林深一条条掰开揉碎了讲，小翠仙听得极其专注，不时点头，眼神随着林深的话越来越亮。